1
“陈雪梅,你已经流产过两次了,要是这次选择把孩子打掉,很有可能终身不孕!”
陈雪梅拿着圆珠笔,迟迟没有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然回去再跟你丈夫商量商量?”
她感受着左脸脸颊处的阵阵钝痛,苦笑着朝医生摇了摇头。
“不用了。”
一想到昨天在周建军老家,他为了唐玉珍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心里就像被无数根细针穿透,疼的无法呼吸。
她满脑子都是昨天周建军说的话。
“玉珍都怀孕六个多月了,你怎么敢逼她去地里摘花椒的?”
“你连一个孕妇都不能善待,我还指望你以后能教好我们的孩子?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如打掉!”
她被周建军一巴掌扇倒在花椒地里,可周建军只是扶起躺在地上的唐玉珍,抱着她冲向了乡镇卫生院。
陈雪梅根本不知道,唐玉珍为何要在大中午顶着烈日去地里摘花椒。
她更不明白,为何周建军只听了唐玉珍的一面之词,就动手打了自己。
她强忍着小腹的疼痛,在骄阳炙烤的花椒地里,一点一点挪着爬了回去。
曾经为了保护这得来不易的第三胎,周建军每天五点起床给她做早饭,中午还要骑半个多小时自行车回家,专门给她做午饭。
看她为了保胎放弃文工团舞蹈首席的位置,还专门花了几乎一半的积蓄买了台进口彩电,就怕她在家无聊。
一想到这些,陈雪梅的心口就让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
她知道唐玉珍是周建军的青梅竹马,更是他的初恋。
所以这些年,只要不违背底线,周建军对唐玉珍的关照和帮助,她都选择视而不见。
她以为,周建军可以处理好他和唐玉珍的关系。
可昨天那一巴掌,将她从自欺欺人的幻想中彻底扇醒了过来。
于是她坐着大巴连夜赶回了榆城。
她不想再跟唐玉珍共享丈夫的关怀,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生在这样畸形的家庭中。
她右手有些微微发抖,签下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时,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出了医生办公室,正准备去办住院手续,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嫂子?”
她回头看着一身红裙的唐玉珍,正疑惑她怎么会出现在军区医院,周建军便从远处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他左手自然地将唐玉珍搂在怀里。
“怎么还不回病房休息,赶了一夜路你都没咋睡,医生说孩子没什么问题,你别担心。”
随后熟练地将外套脱下披在唐玉珍肩膀上,然后顺手将她的碎发别在了耳后。
陈雪梅静静看着面前的二人,仿佛他们才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周建军眼底的宠溺,动作中的轻柔,她都好熟悉。
因为两个月前,周建军得知她怀孕的时候,也是这般呵护着她的。
他跪在地上轻轻摸着她的肚子,“爸爸这次会好好忍住不乱来的,你在你妈肚子里乖一点,别让她太辛苦。”
曾经两次流产,都是因为周建军在孕期忍不住要跟她干那种事情,所以才导致孩子没了的。
陈雪梅责备过他,可每当看到周建军懊悔的泪水,和无止尽惩罚他自己不吃不喝的行为,就忍不住原谅了他。
一个月前,周建军说他妈生病了,得回家照顾一段时间。
可他一去就没了消息,陈雪梅担心婆婆出了什么事,前天匆匆赶了回去。
结果回去才发现,婆婆根本没生病。
倒是唐玉珍挺着个大肚子,睡在自己跟丈夫的婚床上。
而周建军只是解释说,唐玉珍的丈夫拿钱跟人跑了,所以现在他得承担起照顾唐玉珍的责任。
“嫂子,你怎么在这?”
陈雪梅回过神来,周建军顺着唐玉珍的视线,也慢慢转过了身。
看到陈雪梅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许是陈雪梅一夜未睡苍白的脸吓到了他,他推开唐玉珍,匆匆走到她身前。
“你这脸色是咋回事?你咋回来的?坐的大巴吗?怎么不好好在老家带着?我还想等玉珍住院了就接你回来。”
从他老家到榆城,坐大巴得六个小时。
昨夜周建军包了辆私家车带唐玉珍离开时,陈雪梅房中的灯还亮着。
他想着让陈雪梅在老家好好反思一下,都是孕妇,她应该能理解自己的行为。
但看着眼前陈雪梅还有些红肿的左脸,他内心突然涌起了一丝后悔,他怎么能冲动到对她动了手。
他叹了口气,“既然你都追来医院了,那就好好和玉珍道个歉吧,道完歉就赶紧回家休息,我晚点回去给你做饭。”
然后转身扶着唐玉珍,“你嫂子脾气大,但她心眼不坏。”
陈雪梅只觉得可笑,她究竟做错了什么,需要和唐玉珍道歉。
她将自己的病历和体检报告藏在身后,“我跟她没什么好道歉的。”
“你就不能做点好事为咱们的孩子积点德吗?”
陈雪梅肚子一紧一紧泛着疼,她扶着墙咬咬牙,“周建军?”
“现在道歉晚了,就算玉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原谅你!”
“周建军,我们离婚吧。”
2
周建军一步一步逼近她,然后狠狠抓住她的肩膀,“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她感觉到他双手发了狠,肩膀的疼痛一阵阵传遍了全身。
“我们离婚吧。”
周建军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就因为我让你跟玉珍道歉,你就要离婚?”
陈雪梅不想再解释,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
“好,离就离!”
“但你得先给我把周家的孩子生了,我就离!”
陈雪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刚要开口说话,一旁的唐玉珍冲上来抱住了周建军胳膊。
“建军哥,你别冲动!我知道是嫂子误会了咱俩,昨天才让我去摘花椒的,她现在要离婚肯定也是气话。”
说完,她眼泪立马掉了下来。
“嫂子,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建军哥也不会专门回老家照顾我,要不是为了照顾我,你也不会吃醋生气了。”
“嫂子你放心,等做完产检我就找个地方悄悄生活,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们。”
陈雪梅看着面前的唐玉珍,她眼角的泪晶莹剔透,娇小的身子正止不住发抖。
如此我见犹怜的模样,哪个男人看了能不心疼?
可要不是唐玉珍睁眼说瞎话,此刻她本应该抱着她,心疼她的遭遇,同情她的处境吧。
周建军将唐玉珍护在身后。
“你不必跟她解释这么多,要走也是她走,你大着肚子还能去哪?就放心在军区医院住着养胎!”
说完狠狠瞪了陈雪梅一眼,“等回家我再找你算账!”
看着两人往住院部走去,陈雪梅强忍着眼泪匆匆回了医生办公室。
她得换家医院做手术了。
办完转院手续,陈雪梅立刻回了家收拾衣服,准备去城南的军区总院。
她从衣柜拿出衣服时,一个夹在几件外套中的纸皮文件袋掉落在地。
她微微一愣,随即俯身捡起,轻轻解开绕在文件袋上的绳子,从中抽出一份转学申请书,榆城第一中学的校章鲜红夺目地盖在最下方。
半个月前是周建军的生日,为了给他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她费了不少心思,四处托人,好不容易才搞定这份转学申请书。
有了这个,周建军在农村上学的弟弟周建国,就能转学来城里读书从而接受更好的教育。
要是能考上大学,毕业后就能分配个好工作,还可以解决城里户口。
可偏偏,周建军生日那天,他在老家没能回来。
或许就连老天爷都不想让她在这份婚姻中,再付出任何东西了吧。
陈雪梅将转学申请书放回文件袋,然后放在了衣柜的最顶层。
就在她将衣服装进包里时,家门突然被打开了。
周建军带着一大堆水果和菜肉进了门。
看到陈雪梅的瞬间,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老婆,是我不好,我昨天不该动手的。”
他一只手轻轻抚过陈雪梅的左脸脸颊,温柔地摩挲着。
“我今天专门在医院开了些消肿的药,还去了趟中医院给你开了补药,你不是之前失眠睡不着吗,这药是专门治疗孕妇失眠的。”
“一晚上没睡肯定累坏了吧,先去休息,我给你做顿好吃的补补!”
说完他揽着陈雪梅的腰,让她坐在了沙发上。
她抱着中药一动不动地盯着忙碌做饭的周建军。
结婚五年以来,只要他在家,她就没动手做过饭,连洗菜都没有过。
周建军曾说过,他会将她好好宠着,她只需要专心跳舞,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初父亲曾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可在临去世前,看着周建军如此疼爱她,就同意了她们的婚事。
只要不牵扯到唐玉珍,周建军就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男人。
周建军将鸡汤和几个菜全放到桌子上后,跪在陈雪梅面前轻轻摸着她的脸,还帮她将碎发别在了耳后。
“怎么不躺床上休息?”
这熟悉的动作和话语,跟他在医院对唐玉珍做的、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陈雪梅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手,可周建军还是强行让她半靠在他怀里。
“听话,吃点饭,你这样我心疼。”
陈雪梅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推开周建军想离开,还没完全直起身子,装着中药的塑料袋里飘下一张处方。
她捡起来看着每样药材的名字,心中的委屈一下涌了上来。
原来周建军心里还是有她的。
直到视线落在处方的最下面,看清患者的签名后,陈雪梅整个人又像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海里。
看着眼前周建军满含爱意的眼神,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快要溺水,呼吸不过来。
唐玉珍三个字,洋洋洒洒地签在了处方最下面。
3
陈雪梅又看了一眼医嘱,才发现这中药是开给孕晚期产妇的。
周建军看着好不容易不再抗拒他的陈雪梅突然变了脸色,他想到了什么,一把夺过了处方。
看清处方上的名字后,他双手有些发抖。
“是我拿错了,这份药是玉珍的,你的、你的药应该在她那里!”
“老婆你先吃饭,吃完饭我哄你睡着了,就去医院把你的中药拿回来。”
陈雪梅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拿着沙发上先前装了一半的衣服就要离开。
“你大晚上拿着衣服要去哪?就当为了咱们的孩子着想,别闹了行吗?”
周建军从身后抱住她,“乖一点,好不好?我都一个月没回来了,咱们一家三口好好吃顿饭行吗?”
陈雪梅用力掰开他的胳膊。
“你怎么能满口谎话?当初你骗我说你妈生病所以回了老家,现在又拿唐玉珍的中药骗我,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周建军目光闪躲,“都是孕妇的药,开给玉珍喝的,你不也能喝吗?非得在这上面较什么劲儿?”
“我对你的爱有多深,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陈雪梅又怎会不知道?曾经相爱时浓情蜜意的过往,是那样真切。
可如今,在当下这不堪的情境之中,过去不更显得荒诞可笑吗?
周建军从口袋里掏出个方形的礼盒,“雪梅,半个月前我生日难道你忘了吗?”
“你还记得曾经我答应过你,不论什么节日都会送礼物给你吗?”
周建军打开盒子,陈雪梅看着里面的玉镯有些惊讶。
这是她结婚前就心心念念的东西,可因为太贵了,自己一直舍不得买。
周建军取出玉镯戴在她手腕上,“那我的礼物呢?”
陈雪梅叹了口气,想去卧室将那个文件袋拿给他。
可周建军抱着她不让她动,“哪都别去,在家陪着我,这镯子可花了我不少钱,你难道还觉得我不爱你吗?”
陈雪梅大脑乱作一团,周建军的话就像迷雾,让她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老婆,我知道你心善,一定能理解我的,我就是可怜玉珍是个孕妇罢了。”
她搞不明白,为何昨天的丈夫和眼前这个丈夫,仿佛判若两人。
晚上躺在床上,周建军一只手轻轻在她小腹处抚摸着。
“我知道你爱我,对我有占有欲,但是我对玉珍真的没那种感情,她现在遇到困难了,咱们帮帮她不是应该的吗?”
“你乖乖的,养好自己的身体,把孩子安全生下来好吗?我都忍着没碰你了,你就知道我有多想要这个孩子了吧?”
陈雪梅一僵,身子下意识往前躲开了周建军的接触。
就这样躺了很久,在她平静下来,随着困意即将睡着时,周建军在她耳旁缓缓开了口。
“明天你回军区找领导开个家属证明,玉珍没有你的证明,就得转去其他小医院了,那些医院条件差,比不上你们军区的医院。”
她耳膜深处涌起尖锐的嗡鸣,整个人开始有点微微发抖。
周建军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你爸在军区不是还有套房子吗,咱俩搬过去住吧,我打算接我妈和我弟来城里生活,到时候现在这房子就给她们住。”
他撑起身子,将头轻轻放在她的小腹处。
“等玉珍出院了就和我妈她们住一起,日后也方便她在城里找工作。”
4
陈雪梅半张着嘴完全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嗓子眼里有股腥甜味。
原来他刚刚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她感觉自己浑身冰冷,接触到周建军的皮肤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呼吸也很快变得急促起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周建军。
“老婆,你到底咋了?”
陈雪梅下床后踉跄地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周建军将一件外套披在了她身上,闻着外套上不属于自己的女士香水味,她低头
一看,这衣服正是昨天周建军披给唐玉珍的那件。
她将外套一把扯下,“周建军,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滚,你滚出去!”
“陈雪梅!为了玉珍我都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你怎么就不能像她那样,多体谅体谅我?”
陈雪梅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那你就回医院让唐玉珍好好体谅你吧。”
“我歉也道了,饭也给你做了,礼物你也收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这辈子再也不跟唐玉珍联系!你能做到吗?”
周建军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眉头慢慢拧成了死结。
“你非要这样吗?”
陈雪梅没有回答,只是直直盯着他。
“我们离婚吧。”
也许在医院说出这句话是带着气的,可现在陈雪梅是真的想离婚了。
一段满是算计的婚姻,还怎么过下去?
“怎么了?舍不得把你家的房子给我妈住?”
陈雪梅抬起头,她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周建军嘴里说出来的。
“你别忘了我是你丈夫,就算不跟你打招呼,我也可以把我妈接过来住的!我弟马上上高中了,为了他的未来我必须这么做!你不要把我对你的尊重当成垃圾践踏在脚下!”
“我告诉你,我妈她们明天下午的火车就到了,你爸那套房子我也找人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咱们就搬过去!”
陈雪梅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跑去衣柜拿出她存放房本、家属院房子钥匙和自己存折的木盒。
打开后才发现盒子不知何时空空如也了。
“我两套房子的房本去哪了?那套房子的钥匙,还有我的存折都去哪了?”
周建军脸色有些发白,他目光飘忽不定,“我先保管着,等你情绪稳定了我就会把东西拿回来。”
他边说边话边走向门口,随便抓了一件外套就披在了身上。
“明天我找了几个工人把咱两的东西搬去那套房子,你睡吧,明早我来接你。”
周建军手伸进衣服口袋才发现穿成了陈雪梅的外套。
他摸着口袋里折叠起来的一踏纸,下意识就拿了出来。
“流产手术注意事项?”
陈雪梅冲上去就要拿走他手中的报告。
周建军捉住她的双手大喊,“你他娘的要打了我们的孩子!”
他眼底逐渐猩红,抱起陈雪梅一把将她扔在了床上。
“为什么?你怎么忍心打了我们的孩子?”
“不是你让我打的吗!不是你说我不配做孩子的母亲吗?周建军,我不会让孩子出生在一个父亲出轨的家庭里,更不会让孩子成为你算计我的筹码!”
周建军跨坐在陈雪梅身上,他一拳打在了她耳边的枕头上。
“我没有!我跟唐玉珍清清白白!你别毁了玉珍的名声!还有,你跟我结婚了,这些房子也就属于我了!”
陈雪梅就这么望着周建军,她看着要将他生吞活剥男人,彻底绝望了。
她轻轻笑出了声,终于懂了父亲临死前跟她交代的话。
“爸死了以后没人给你撑腰了,你记住要把这两套房子和存折牢牢护好,有钱你就有底气,要是建军对你不好,就跟他离婚!”
周建军看着笑出声的陈雪梅,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
陈雪梅眼神空洞,嘴角却是扬起着的,她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他觉得陈雪梅变了,彻头彻尾的变了。
曾经那个胆小柔弱、事事都依靠他的女人,怎么可能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心中一慌,快速起身冲出了家门。
陈雪梅听着他将门反锁了起来。
如同自己心里那扇曾经对周建军敞开的门,此刻也被一把无形的锁紧紧锁住,再难开启。
5
周建军坐在楼下一整晚,他看着房中的灯一夜未关,就知道陈雪梅跟他一样,一夜未能安睡。
可陈雪梅这一夜却睡得特别好。
平时睡觉一点光亮都不能有,这晚她竟然没有换睡衣,开着灯就睡着了。
早上周建军带着工人来搬东西时,看到陈雪梅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以为她知道错了。
他将专门跑了半公里路去买的包子和豆浆放在桌上。
“快吃吧。”
陈雪梅面无表情地接过去,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一会你先送我回军区,我找领导给唐玉珍开家属证明。”
周建军激动地抱住她,“我就知道,你最懂事!”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
“不打了,我懂事,你放心。”
陈雪梅闻着周建军身上熟悉的味道,第一次感觉到了反胃。
她必须坚强,这样才能顺利打掉这个孩子,才能将房本和存折拿回来。
周建军摸着她的头发,“房本和存折都在家属院那套房子里,等搬过去你就知道了,你放心,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我不会抢的。”
陈雪梅没有出声,周建军的话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敢相信了。
两人回军区匆匆开了个证明,然后又急忙赶到了火车站。
“军儿啊!妈可是跟着你享福了!都能住城里了!还是我儿子能耐!”
李桂英看着站在一旁不吭声的陈雪梅,“雪梅啊,咋不和妈打招呼呢?不欢迎我来?”
一旁的周建国也斜眼瞪着陈雪梅,“要是不欢迎我们,我们就走,拉着个脸给谁看呢!”
周建军叹了口气,“建国,好好跟你嫂子说话。”
陈雪梅扶着自己的腰,“我肚子不舒服。”
李桂英激动地抓住她的手。
“孩子才几个月就这么能闹腾了!那肯定是个儿子啊!”
李桂英一到家,两个眼睛都直了。
她左摸摸右看看,“这沙发是真皮子的?这窗帘上咋还有这么多花花呢!雪梅啊,你爸是有钱啊,房子里的家具都这么高级!”
周建军皱着眉将她拉到卧室,“你别说这些话,要让雪梅误会我是为她家钱才娶她的,我还怎么解释!”
“哎呦,那谁结婚还不图点啥呢!你可是我们村唯一一个大学生!现在又是你们厂的财务科科长,她一个文工团跳舞的戏子,你配她绰绰有余!”
陈雪梅站在卧室门外,只觉得可悲。
她瞟了眼没脱鞋就躺在沙发上的周建国,转身直接下了楼。
眼不见心不烦,等拿回房本离了婚,就赶他们走。
在楼下等了一会,周建军居然带着李桂英一起下来了。
“咱们不是要回家属院那套房子?”
“我妈也想去看看。”
陈雪梅低着头犹豫了几秒,“不行,军区家属院得办出入证,之后办好了证再去。”
李桂英推了推周建军的胳膊,“家属院真得出入证才能进?”
周建军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恩,军区管得严,等雪梅办好了我再来接你,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吧。”
“对了,玉珍咋样了?”
周建军瞥了一眼陈雪梅,见她没什么表情,放心的回答,“没啥事,雪梅给她安排进军区医院了。”
“好好好,真好!雪梅啊,等哪天我陪你去医院,咱们去看看玉珍,顺便问问医生你这肚子里的到底是男是女!”
陈雪梅半张着嘴,“你说什么?”
“要不是男娃就趁早打了去!我们周家可不养女娃!”
6
“你也是女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周建军搂着李桂英对陈雪梅大喊,“你好好跟我妈说话!”
李桂英扬着头笑了笑,“看见了吧,你老公可是我儿子,他只听我的话!”
陈雪梅强撑着身子看了周建军一眼,见他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干脆转身离开了。
“陈雪梅!我妈没有别的意思!”
她什么话都不想说,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支撑她不要倒下去——尽快拿回房本,然后跟周建军离婚。
回到家属院的房子,一进门陈雪梅就看到墙角处摆着一个半米高的保险箱。
周建军匆匆走过去,双手遮挡着输入了一串密码,然后拿出房本和存折递给陈雪梅。
“老婆,你看东西都在这呢。”
陈雪梅打开房本和存折,确认信息都没问题后,刚想装进包里,周建军快速将房本拿过去锁进了保险箱。
“存折你留着,毕竟是你挣的钱,但房本就放保险箱里,万一丢了就不好了!”
“这是我爸的房本,凭什么要锁在你的保险箱里?”
“我帮咱保管,况且保险箱就在家里,你不是每天都能看到?”
“密码是多少?”
“以后你用房本的时候我再跟你说。”
说着他握住了陈雪梅的手,“明早我带你去医院,你做产检,我顺便再去看看玉珍。”
顺便看看唐玉珍?
陈雪梅苦笑了笑,看唐玉珍为真,带她去产检才是顺便的吧。
不过去医院也好,她可以找借口让周建军留下来陪唐玉珍,这样她就有时间去军区总院了。
可第二天在医院看到李桂英时,她心底隐隐不安起来。
唐玉珍不知为什么也和李桂英站在医院大厅等着。
“哎呦,你两可算来了!我就知道来这医院肯定能等到你们!”
“建军哥,你怎么都不跟李姨说新房子的住址,李姨今天好不容易找到医院,见你不在都快急死了!”
周建军急着走到了唐玉珍身边。
“你不好好休息跟我妈在这待着干嘛?万一我今天不来,你两难道要在这等一天?”
说着还帮她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套。
李桂英压低声音,“军儿,我还不了解你!你不就为了天天能见着玉珍才把她接来城里的嘛!”
周建军不自然地低下头,“先去玉珍病房再说!”
“建军哥你等等!”
唐玉珍推了一把李桂英,“姨,你不是要陪嫂子做产检吗?快去,现在人不多不用排队。”
“对对对,走,雪梅,咱们去做检查!”
陈雪梅心底知道李桂英想干啥,可现在月子还小,根本检查不出来胎儿性别。
为了避免争吵,她干脆跟着李桂英做完了全部检查。
“怎么可能不知道孩子性别?我当初怀建军的时候,村里神婆一碰我肚子就知道是男是女了,这医院水平不行!”
陈雪梅懒得理她,拿着报告准备去唐玉珍病房时,周建国突然冒了出来。
“嫂子,玉珍姐为了感谢你把她安排进军区医院,特意在饭店定了个包厢,我哥跟她已经过去了。”
陈雪梅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就已经被他和李桂英架着出了医院。
一辆锈迹斑斑的面包车停在路口。
“嫂子,玉珍姐还专门安排了车来接你。”
直到车停在城北一处已经半塌的平房前,陈雪梅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周建国使了蛮力将她拉下车,然后跟李桂英扯着她进了那个平房。
腐烂的酸臭味瞬间包裹着她的身体,她忍不住吐了出来。
一个秃顶的中年男子吸着烟出现在李桂英面前,他指着陈雪梅,“就是她?”
李桂英点点头,“你快看看她怀的是男是女?”
7
那医生拿着陈雪梅的报告只看了一秒,“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个女孩!”
“我就知道!”
陈雪梅看着满是血迹的病床,和周围恶心的环境,转身就要离开。
可周建国和李桂英拉着她不让她离开。
“既然是女的,你就赶紧给她把孩子打了!”
陈雪梅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桂英,“妈!在这打胎我有可能会死的!”
“哎呀,以前女人没医院不照样生好几个娃。”
那医生拿出个手术同意书,可陈雪梅死活不签字。
李桂英夺过笔快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手术同意书随手扔在了病床上。
“我是她婆婆,我签也一样!”
可签好字后,医生却伸长脖子听着外面的动静啥也不干。
直到汽车的发动机声慢慢传来,医生突然抱起陈雪梅把她绑在了病床上。
“陈雪梅!”
是周建军的声音。
陈雪梅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建军!我在这!”
李桂英跟周建国面面相觑,脸色惨白地就像两具尸体。
周建军冲进房子,他脸庞涨得通红,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起。
陈雪梅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建军,救救我。”
下一秒,周建军思思掐住了陈雪梅的脖子。
“你为了打掉这个孩子真是费劲了心思啊!”
陈雪梅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用尽全力摇头,挣扎着吐出几个字,“不是我,是、是你。。。”
“嫂子,你怎么能这么做?”
陈雪梅余光看到唐玉珍扶着肚子迈进了屋子,“嫂子,你肚子里可是一条命啊!”
唐玉珍一进屋就搂住了李桂英,然后使劲捏住她的手,“妈,要不是你跟人说让我们赶紧来这,现在嫂子可能就没命了!”
然后她转过头忙拉着周建军的胳膊,“嫂子要被你弄窒息了!”
周建军缓缓松开手,“你就这么不想要我的孩子?”
与此同时,唐玉珍赶紧帮陈雪梅解开了她手脚上的绳子。
“建军,是你妈和周建国强行将我送过来的。”
“嫂子,你别再撒谎了!要不是李姨找人通知我们,你现在早就在这床上没了孩子!”
“不是我!”
周建军冷笑一声,“好,你说不是你是吗?”
他转头看向医生,“是谁带她来这打胎的。”
那医生从胸前口袋掏出支烟,看了唐玉珍一眼,然后垂下头左手指着陈雪梅,“她给了我三百,让我帮她把孩子拿了,还说肚子里是个孽种,就算生下来也不会让孩子活。”
周建军一把掐住陈雪梅的脖子,“你说我孩子是孽种?你就算把他生下来也不想让他活?”
陈雪梅抓着他的手腕,在快要喘不过气时抬起膝盖狠狠顶向了周建军的肚子。
周建军吃痛松开手,她擦干眼泪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跑去。
可下一瞬,她被周建军拽着头发狠狠摔向了地面。
她肚子撞在病床的一角,然后面朝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陈雪梅只感觉到小腹绞着疼,随后肚子就传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坠胀感。
“建军,孩子、孩子要没了,快送我去医院。”
“你不是要杀了我们的孩子吗?现在装成这样给谁看?既然你这么不想要我的孩子,那我就遂了你的愿!”
周建军将她抱回到病床上,“这不是能打胎吗?给她把孩子打了!”
陈雪梅后背刚碰到病床,左手就碰到了那张手术同意书,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将手术同意书慢慢攥紧在手里,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建军哥,嫂子晕过去了,她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周建军看了一眼陈雪梅的双腿,见血液源源不断的涌出,忙拉住那医生的手。
“怎么回事?你快手术!快点啊!”
唐玉珍站在医生面前,拉着周建军“这医疗条件太差了,咱们回军区医院吧!万一嫂子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啊!”
周建军喘着粗气,横抱起陈雪梅就冲了出去。
8
陈雪梅再次醒来时,费力地想要睁开眼,但眼皮却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斤重量。
终于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天花板上的白色灯光却刺痛了她的眼睛。
耳边传来杂乱的仪器声,她想动一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力气。
“王医生,二床病人醒了!”
陈雪梅看着围在身边的医生和护士,扯着嘴慢慢哭了出来。
“王医生,求你帮我个忙,求你不要让我丈夫和他家人接近我好吗?求你了!”
陈雪梅眼底的恐惧和痛苦让医生隐隐约约知道了些什么。
当时陈雪梅被送进医院时,她询问患者为何会大出血,可所有人都犹犹豫豫说不出一个原因。
“你还有其他家人吗?或者是你信任的人?”
“文工团团长,徐志明,麻烦你跟他说,我需要他的帮助。”
“好,你放心在ICU养病,我这就派人去部队叫人。”
“王医生,当初我被送进医院时穿的裤子你们没有扔掉吧?”
那个签了李桂英名字的手术同意书还在裤子口袋里。
“我去问问护士。”
等医生上来时,她看着已经被血染成黑红色的裤子,小腹深处突然涌起了一阵疼痛。
她接过裤子将口袋翻了出来。
一团纸掉在了地上。
医生帮她打开后,她发现那张手术同意书已经几乎被血液渗透了。
迎着灯光,陈雪梅看见了患者处的签名。
“李桂英”三个字歪歪扭扭地呈现在纸上。
医生拿出个纸袋将手术同意书装了进去,然后放在了陈雪梅床头。
徐志明穿着隔离服踏进病房后,看到陈雪梅的瞬间,颤抖着跪在了她床边。
看着陈雪梅脸上的伤口和脖子上的淤青,他眼睛忍不住一酸。
“你告诉徐伯怎么了?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陈雪梅紧紧抓住他的手。
“徐伯伯,求您帮帮我吧。”
“你说!”
“我要跟周建军离婚。”
陈雪梅被盖着白布推出手术室时,听见一群人冲上来围在了她床前。
周建军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医生,这是……这是我媳妇吗?”
“你媳妇还在里面抢救呢!赶紧把路给我们让开!”
李桂英抱着他,“儿啊,雪梅命硬,不会就这么死的了,她也舍不得离开你!”
周建军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雪梅,我还没跟雪梅生个孩子呢!”
白布之下的陈雪梅笑了。
往后余生,你周建军就和唐玉珍好好生孩子去吧!
当晚,一辆部队的黑色吉普车匆匆驶离了医院。
陈雪梅坐在车上,没有回头。
9
到了火车站,徐伯将坐在轮椅上的陈雪梅推上了火车。
“去了南城就安心养病,你爸留给你的房子我一定帮你要回来,起诉离婚需要的律师,伯伯也会帮你找好的。”
陈雪梅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她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徐伯伯。
“孩子,以后好好的,不然以后我下去了也不好跟你爸交代。”
“徐伯,我身子好了想随军为边疆驻军进行慰问演出,为了周建军,我走了太远弯路,现在我还能重头开始吗?”
“当然!你才29岁,我会写封信给南城军区的文工团团长,等你在那边医院养好身子,直接去找他。”
火车缓缓开动时,陈雪梅透过车窗,紧盯着站台上的徐伯。
她不停地挥着手,看着那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眼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
陈雪梅明白,这次是真的要和过去彻底告别了。
另一边的医院里,周建军坐在抢救室门口,和唐玉珍吃着快餐。
一旁的李桂英递给周建国一个鸡腿,几人就这样悠然享受着。
几个护士路过手术室门口,忍不住对他们翻了好几个白眼。
“老婆在抢救室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竟然跟别的女人这么亲密地在这吃饭!”
“就是,人不要脸还真是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来!”
一旁的唐玉珍突然站起来,“说什么呢!我们在这等两天了,吃顿饭怎么了?”
“你还真是不要脸啊,等了两天,但是已经吃了不下十顿饭了,可里面的病人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着出来吃饭呢!”
周建军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起身扔掉饭盒,从口袋掏出根烟就准备出去。
唐玉珍突然冲到手术室门口用力捶打着门。
“医生!我嫂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唐玉珍其实心里也是害怕的,她可不想陈雪梅真的死了,那警察一来,她就完了。
王医生冷着脸从手术室走了出来,“是怕病人死不了,所以你大喊大叫地想催她死吗?”
唐玉珍面色陡然变得青白,她慌张地瞟了眼周建军,“怎么可能!那可是我嫂子!”
“陈雪梅的家属在哪里?”
周建军赶紧走了过去,“是我,我是他丈夫。”
“病人大出血流产了,然后又因为休克加上感染,现在被转去了重症监护室。”
“怎么这么严重?”
“不是你这个做丈夫的送她来的医院吗?难道你不知道病人晕倒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周建军双手局促地在身侧握紧拳头又松开,双脚也不自在地挪动着。
“我什么时候能见她?”
“说不准,但至少一两周吧。”
“对了,病人以后都无法生育了。”
“什么?”
李桂英紧紧扯着医生的袖子,“那你治啊,你们这军区医院的医生不是很厉害的吗?生不了就给我儿媳妇治好啊!”
王医生抬起手指着唐玉珍,“可以让那位女士给你儿子再怀一个!”
说完王医生推开手术室门就要进去,却在快要关上门时回头看着周建军。
“还有一件事。”
“鉴于病人脸部、颈部遭受外力创伤,且腹部检查也非自然流产,有外力撞击的可能性,为切实保障军人的权益,我们院方已第一时间报警,并向部队递交了调查申请,接下来几天,部队会安排专人与你联系。”
10
周建军双腿一软,靠在了墙上。
他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唐玉珍,正脸色惨白的在角落不断发抖着。
“建军哥,我想出院。”
周建军回过神来,扶着唐玉珍坐下。
“你怎么脸色这么差?为什么突然要出院?”
“本来前几天就想跟你说了,我身体没什么问题了,这住院的名额还是得留给更有需要的人吧。”
“你别老是为别人着想?还有两个多月就生了,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吧!”
“建军哥,我真的想出院了,我跟李姨住家里你就放心吧。”
“儿啊,那咱们就先回去吧,在这白等着也见不到你媳妇,我这几天也没休息好,心脏跳的老快了!”
周建军回头看了眼手术室,“行,我们先回去。”
将唐玉珍她们送回去后,周建军想回家属院的房子洗个澡,顺便给陈雪梅带几件换洗的衣服。
可他刚到家属院,就被门口的警卫员拦住了。
“你的出入证无效。”
“怎么可能?你再仔细看看!我前几天还回来了呢!”
警卫员拿着出入证,“周建军,31岁,四栋102,就是你!你的出入证无效!”
“你认识我?”
“赶紧离开这里!”
周建军拿回出入证,在原地愣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什么,“陈雪梅!原来你醒了!”
他怒气冲冲回了医院,直奔医生办公室。
然后抓着王医生的衣服,将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我媳妇醒了是不是?你骗我是不是?我就说你们医院好端端的报什么警,肯定是陈雪梅指使的!”
王医生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然后抬起手肘用力往周建军手腕上一撞。
周建军吃痛,瞬间卸了力。
警卫员冲进来架住了周建军。
“放开!我自己会走!陈雪梅她作为一个军人,去无良黑诊所打胎,要不是我赶去救她,她就差点死在那了!你们医院竟然帮着她,助纣为虐!”
王医生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真不知道陈雪梅看上你啥了?又穷、又蠢,还他娘的是个王八蛋,赶紧滚远点!”
“你放心,这医院我再也不会来!我倒要看看她陈雪梅没了我,怎么出院?还有谁能接她回家!”
“希望未来你知道真相时,也能将这份蠢劲儿和狠毒用在别人身上。”
周建军盯着医生,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目的。
见周围人都嫌弃的看着他,他转身出了办公室。
回到另一套房子,一进门就看到李桂英拿着个珠宝首饰盒,跟唐玉珍开心大笑着。
“儿子?你咋来这了?正好,我正在看你拿回来的首饰呢!你别说,陈雪梅她爹确实有眼光,给陈雪梅陪嫁的珠宝都是贵货!”
周建军有些厌烦地看了两人一眼。
“家属院那边的房子我进不去了。”
“为啥啊?”
“陈雪梅醒了,她估计跟部队的领导告状了。”
唐玉珍双手一抖,手中的金戒指掉在了地上。
“警察见过她了?”
“那倒没有,我都见不到,警察肯定也见不到。”
李桂英哼了一声,“小贱人!等她出院了再治她!幸好你提前把房本和家里那些首饰拿回这边了,不然被陈雪梅坑死了!”
周建军当初将这些东西拿回来时,单纯是害怕陈雪梅知道密码拿到东西后跟他离婚。
现在想想幸好他拿回来了。
“首饰放着不许动,毕竟是雪梅的东西,该守的规矩你们还是得守。”
李桂英翻了个白眼,偷偷从里面拿了个金项链出来,然后把首饰盒递给了周建军。
“她都是你的人,她的东西不就是你的东西!”
唐玉珍右脚慢慢踩住了地上的金戒指,“李姨就是给我看看,让我见见世面。”
她站起来走到周建军身边,然后给李桂英使了个眼色,“建军哥,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既然嫂子报了警,她很有可能已经跟警察说了些什么,你辛辛苦苦考上大学,千万不能因为这种事就丢了工作。”
李桂英赶紧附和,“就是就是。”
“她敢!”
“建军哥,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这些麻烦,当时现场只有咱们几个,只要咬定你没动手,不就没事了?”
周建军正在犹豫,家门突然被人重重地敲响了。
“有人吗?我们是军区政治部的!”
11
同一时间,南城陆军总院。
陈雪梅正拿着画笔,努力将那天见到的医生相貌画出来。
只有找到医生,她才能知道当天究竟是谁主使的这件事,才能帮助到警察。
她正勾着轮廓,陆医生就推开了门。
“还在画呢?”
她有些尴尬的挠挠头,“毕竟我只是个跳舞的,没啥画画的天分。”
陆医生看了眼昨晚护士的记录,“身体恢复的挺好,估计用不了一个月就能重新走上舞台了。”
然后他瞟了眼陈雪梅手中看不出人形的画纸,“我帮你画吧。”
陈雪梅看着这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人,半信半疑的问,“你拿手术刀的也能画画?”
“爱好而已,你跟我说细节,我来画。”
结果陈雪梅用了一天时间都没画好的轮廓,陆医生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将整张脸画了出来。
陈雪梅从枕头下拿出了个牛皮纸袋,然后从里面抽出了那张有李桂英签名的手术同意书。
“陆医生,麻烦您将这幅画还有纸袋里的东西,帮我寄回榆城吧。”
“好,你把具体地址和收件人的信息给我。”
陈雪梅拿出张白纸匆匆写下一行字。
陆医生接过去看了眼,“榆城市西直街派出所?”
“嗯,我要加急!”
这边的周建军此刻正愣在原地,看着两名军人和一名警察走进了屋子。
“哪位是周建军?”
“我是。”
“我们通过医生报告,发现陈雪梅住院前应该被殴打过,现在想跟你们问问具体情况。”
周建军撇过头不敢看他们。
“我当时也在现场,我先说。”
唐玉珍拉了拉周建军的手,然后坐在军官对面。
“李姨发现陈雪梅要打胎就偷偷跟着去了,当时她只能找陌生人给我们带话,等我和建军哥赶过去时,嫂子已经躺在病床上了,那会她脸上脖子上就已经有了伤痕,至于流产可能是我们回来得太急,不小心撞到了嫂子的肚子。”
“对对对!”
李桂英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是那个医生对我儿媳妇动的手!我都看见了!建国你说是不是?”
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周建国哪见过这种市面,吓得两条腿发软,在椅子上站都站不起来。
“是…我妈说的都对。”
“那医生长啥样你们还记得吗?”
“一个胖胖的,大概三四十岁的男人!头上也没有几根毛!”
军官和警察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警察盯着李桂英。
“你找医院的陌生人带话给周建军?意思是你当时就知道陈雪梅要去哪了?”
李桂英嘴唇发颤,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哪里找过什么陌生人给周建军带话?看着唐玉珍扯了个这么大的谎,她心脏急的砰砰乱跳,吓得快要晕了过去。
就这样沉默了好几分钟,唐玉珍开了口,“可能是我嫂子跟她不小心说漏嘴了吧。”
“你前面不是说,她是偷偷跟着陈雪梅去的诊所吗?”
12
周建军站在唐玉珍身后,看着面前慌乱的李桂英,心里突然涌起了股奇怪的感觉。
“妈,当时那陌生人是你在医院遇到的吗?”
李桂英看了唐玉珍一眼,低下头不敢说话。
“建军哥,李姨当时在医院,肯定是在医院碰到的啊!你不记得当时来我们病房的那个人怎么说的了吗?”
周建军回想起当时一个中年男子冲进了唐玉珍的病房,给他们说了句陈雪梅要打胎,然后留下个地址就走了。
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被唐玉珍拉出了病房,现在想想确实哪里有些不对劲。
李桂英一听更是奇怪,她压根没找过陌生人传话,那周建军他们那天见到的人到底是谁?
她想了半天,突然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向唐玉珍。
警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拿出个文件交给周建军,“这是陈雪梅向部队提交的离婚协议书,现在代她转交给你。”
周建军看着陈雪梅的签名,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
“她不是在ICU吗?怎么可能弄这个离婚协议书?”
另一位军官开了口。
“三天内签好字送到军区政工部,否则陈雪梅女士将提起离婚讼诉,还有,这套房子虽然不在军区家属院内,但也是部队曾分给陈雪梅父亲的房子,鉴于你与陈雪梅女士之间的纠纷,还请你们三天内搬离。”
“这是我和雪梅的共同财产!我看你们谁敢赶我走!”
可根本没人理周建军,“陈雪梅女士的个人财产也请三天内送去军区政工部,按清单标注,一个金手镯、两条金项链,一个金戒指,玉镯一对,珍珠耳环四副,还有现金928块。”
“我和她还没离婚!现在这些东西就是我们的共同财产!她要是想把东西拿回去,就让她站在我面前亲口跟我说。”
“该说的话我们已经说了,怎么做全在你。”
等人一离开,周建军怒气冲冲地又回了医院。
他直接去了十楼重症监护室的护士问诊台。
“有个病人叫陈雪梅,我是她的丈夫,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给你查查。”
“陈雪梅?没有这个名字的病人啊?”
“不可能!她就住在这!三天前因大出血我送她进来的!”
“找到了,她两天前的晚上就从ICU转出去了啊!”
周建军瞪大双眼,“她转去哪了?”
“南城的陆军总院。”
13
一落地南城,周建军就直奔陆军总院。
到了医院才发现,这里管的极严,没有军人的证件根本进不去。
他拿出自己包里和陈雪梅的结婚证。
“我媳妇是军人,在你们这个医院住着,叫陈雪梅,我实在想她的不行,能让我进去看看她吗?”
回应他的只有警卫员的沉默。
他拉着警卫员,“求你了,我就害怕她得了什么重病?不然怎么会转来你们这儿!”
医院里,陈雪梅刚起床挂上吊瓶,就见一个护士匆匆进了她的病房。
“姐,医院门口的警卫处来了个男人,说是你丈夫还闹着不走,你在窗户上瞅瞅,看看认不认识?”
她拿着吊瓶赶紧下了床,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和警卫员拉扯着。
她只感觉到身子发冷,脑海中不断闪过自己昏迷前被死死掐住的画面。
“我不认识他。”
“好的,我去让警卫员赶他走。”
“要是他赖着不走就直接报警吧。”
陈雪梅在窗户边坐了半天,亲眼看着周建军被警察带走了。
门突然被推开,“你丈夫已经被送上回榆城的火车了。”
她转头有些吃惊地看着陆医生,“你怎么知道那是我丈夫?”
“徐叔曾经让你带给我一封信你还记得吗?他在信上说了关于你的一部分事情,安心养病吧,不出意外你寄回去的东西现在应该也到警察手里了。”
周建军坐上回程的火车后,看着身旁的警察大脑一片空白。
“我只是来这找我媳妇的。”
可警察一句话都不说。
六个小时后,他刚落地榆城,一辆警车便直接将他带进了派出所。
“不要再去骚扰你前妻了。”
“到底怎么回事?”
“陈雪梅出事那天,去病房给你们带话的陌生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周建军慢慢平复了下心情,思绪一点点回到了几天前。
当时那个陌生男人一进门就冲着唐玉珍走了过来,“陈雪梅要去打胎了,就在城北,你们赶紧去!”
周建军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人只说了城北,并没有告诉我们具体的地址。”
“那你们怎么找到那地方的?”
“唐玉珍当时打了辆车,上去就告诉了司机地址。”
周建军整个人轻飘飘的,过去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到家刚准备打开家门,就听见唐玉珍扯着嗓子跟李桂英大喊。
“是我干的又怎么了?你不是也不想要陈雪梅肚子里的孩子吗?要不是我刚在警察面前帮你解围,现在你早被抓走了!”
“还不是你让我带陈雪梅去胎儿性别的!你怎么能找个骗子当医生骗我呢?万一她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呢?万一那天真给陈雪梅做了流产手术呢?”
“不可能!他本来就不会给陈雪梅做手术的!我只是想让周建军误会是陈雪梅自己要去打胎的而已,谁知道他发了疯动了手,准确的说是你儿子杀了你的孙子!”
“你。。。你滚,你从我家滚出去!”
“陈雪梅报案的事情还没结束呢,周建军还用得到我,你要不想让你儿子以故意伤害罪坐牢,就乖乖听我的话,把陈雪梅那些首饰全给我!”
“不然我就去派出所告诉警察,是你儿子打了陈雪梅!他的财务科科长也别当了,去监狱好好改造吧!”
周建军捂着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14
他在楼下抽完了整整一包烟,看着月亮挂在头顶时,上楼回了家。
唐玉珍穿着睡衣从卧室走了出来。
“回来了?嫂子真的去了南城?”
周建军没有回答她,“你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
唐玉珍有些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会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养大的。”
周建军拿出根烟点燃抽了起来。
唐玉珍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建军哥,我闻不了烟味。”
她奇怪的不行,平时周建军那么体贴她,怎么可能会在她面前抽烟。
可周建军仿佛没听见一样,“明天带你去医院查查,看看你肚子里的是男是女。”
“为啥啊?”
“如果是男的,生下来我养。”
“真的吗!可嫂子怎么办?”
“我和她离婚,然后娶你,你不是想住在这个房子里吗?我离婚能分到这套,我两就住这里。”
唐玉珍立马冲进了周建军的怀里,“我就知道你跟以前一样,还爱着我。”
第二天一早,周建军拉着唐玉珍去了一个地下小诊所。
“咱们换个医院吧,这里哪能检查出来我怀的是男是女啊?”
可周建军几乎是强拖着她进了地下室的。
“看看怀的是男是女?”
里面的医生瞟了一眼周建军,“羊水穿刺还是超声检查?穿刺危险点,提取后我们会托人送进医院,超声的话就快一点,但准确性不高。”
唐玉珍猛地大喊,“我不做羊水穿刺!建军哥,我马上七个月了,做不了羊水穿刺,会流产的!”
周建军扔给医生三百块,“羊水穿刺。”
“手术免责书签了。”
唐玉珍后退着摇头,可周建军一把拉过她,摁着她的脖子,右手抓住她的手,在纸上签下了唐玉珍的名字。
“你要干啥?周建军,你到底要干啥!”
他拉着唐玉珍躺在床上,将她绑死在床上,然后拿了一团纸塞进她嘴里。
“做吧。”
周建军一个人走出了地下室,然后在马路牙子边足足等了快两个小时。
“好了,但月份太大可能有后遗症,样本我找人加急送去大医院。”
“给我就行,我医院有认识的人。”
医生看了他一眼,“等输两瓶消炎药就可以带她走了。”
“不用,样本和人我都自己送大医院去,谢了。”
周建军回到地下室,冷眼看着已经晕了过去唐玉珍,然后抱起她回了家。
他掏出刚医生给他的样本,打开直接倒进了厕所。
夜里,他看着脸色发白,浑身发烫的唐玉珍,给她直接浇了盆凉水。
“儿子,你干嘛?会死人的!建国啊你快来,快帮忙把玉珍送医院去。”
“谁敢动她!”
“你两的帐我还没算呢!最好现在不要惹我!”
“你说啥呢?玉珍月份都这么大了,咋经得起这种折腾?”
“那雪梅就能被这样折腾吗?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害得我没了孩子,雪梅到现在都不愿见我!”
李桂英嘴里不停嘟囔着,“陈雪梅孩子没了不还是因为你吗?”
周建军转身狠狠推了一把李桂英,她撞在墙上倒在了地上。
“哥!你干嘛!”
“闭嘴!”
他转头就进了卧室。
打开衣柜刚抽出一件外套,抬头就看见了衣柜顶上的一个文件袋。
他撕开后,一份转学申请书掉在了地上。
15
【周建国转学申请书】
榆城第一中学的校章清晰地印在申请书的右下方。
他突然想起来两年前,陈雪梅曾跟他提过,想将周建国接来城里读书。
“城里的教育水平确实要好一点,对未来见过的发展也更有利,等我找好人,就把建国弄过来读书!”
周建军一拳打在墙上,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突然家门被人一把踹开,四五个警察冲进了屋,将他们全部扣在了地上。
看到沙发上奄奄一息的唐玉珍,警察立马叫了救护车。
“别动,现在以故意伤害和绑架罪正式逮捕你们!”
......
警察来找陈雪梅时,她刚和南城军区的文工团团长见完面。
团长答应她,等她身子好了可以去文工团做陪练,半年后队里会选拔演员随军进行驻军慰问演出。
“医生抓到了,榆城那边的派出所需要你回去补录些证词。”
“事情都调查清楚了吗?”
“是的。”
陈雪梅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好的,我今晚就坐火车回去。”
“还有一件事情,唐玉珍大出血病危了,现在还在抢救。”
陈雪梅大脑一片空白,“她不是被周建军照顾的很好嘛?”
“具体的等你回到榆城,警方自会告诉你。”
陆医生晚上来接班时,发现陈雪梅正在收拾衣服。
“干嘛去?”
“回榆城录证词。”
“我去给你开些消炎药。”
晚上上了火车,陈雪梅才发现自己手里本来的硬卧票早被换成了第一节车厢的软卧票。
她这才想起来,刚刚陆医生在窗口跟售票员交流了很久,一股暖流悄然在她心间涌起。
一下火车,两个警察直接接她去了派出所。
录口供的过程中,医院突然传来消息,说唐玉珍醒了,但是非要见陈雪梅。
“你要去见她吗?我们会陪你过去的。”
陈雪梅犹豫了很久,“周建军不在吧,我不想见他。”
“他被关在二楼拘留室了。”
“好,我去医院。”
再次踏进重整监护室,陈雪梅没想到,是来看唐玉珍的。
她还没张口,唐玉珍便先开了口。
“陈雪梅,是我对不起你。”
陈雪梅在原地一动不动,“你叫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话的?”
“我孩子没了。”
“我刚醒来的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你,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唐玉珍看着天花板双眼空洞无神。
“但从头到尾伤你的都不是我,我希望你不要恨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一把,把周建军送进监狱。”
陈雪梅刚涌起的、想要原谅唐玉珍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了。
“幸好你的孩子没了,你不配当个母亲。”
“没有你的帮助,周建军也会进监狱,法律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的。”
陈雪梅叹了口气快速走出重症监护室,
“陈雪梅!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别起诉我!求你了!陈雪梅!”
16
周建军坐在拘留室里,看着面前满是血迹的手术同意书。
“李桂英”三个字明晃晃地写在右下角。
他只觉得想笑。
自己拼了命从农村爬了出来,却还是被家人拽回了曾经被困死的生活里。
“我这样大概能被判几年?”
“一到两年。”
周建军松了口气,那他出了监狱,还有大把的时间求陈雪梅原谅。
陈雪梅在派出所录完证词后,警察犹豫了很久还是开了口。
“你出事那天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绑架你去诊所的主犯并不是周建军,是唐玉珍,她。。。”
“我不太想知道真相了。”
陈雪梅有些疲惫的扶着额头,“在我心里,导致这一切的就是周建军。”
警察看了她一眼,“理解。”
“最后的判决结果得法院裁定了,不过你放心,离婚肯定是能离成的,你还想见周建军最后一面吗?”
陈雪梅轻轻摇了下头,“不见了。”
这辈子她都不要再跟周家人有任何牵扯了。
从派出所出来,警察带她去了那套李桂英曾住过的房子。
她走进卧室就看到桌上放着那张转学申请书。
上面压着周建军永远贴身带着的钢笔。
她拿起转学申请书,毫不犹豫的撕成了碎片。
第二天一早,她回了文工团。
徐团长带着她去了练舞室。
曾经那些亲密的战友和同事,紧紧将她围了起来。
“雪梅!你要回来跳舞了吗?”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我想去跟着南城军区文工团,做随军慰问演出。”
“雪梅!我就说你怎么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原来闷头干大事了呀!不愧是我们文工团出去的!就是厉害!”
“还没选拔上呢,我现在连基础功都退步了不少。”
“你可以的!”
“就是!拿出当初做首席的自信来!”
陈雪梅看着这些一如既往支持她的人,心里似乎有团小火苗被点燃了,温暖的热度传遍了她全身。
徐团长将两个房本还有家里的贵重物品交给她时,她紧紧抱住了这个曾跟他父亲做了三十五年的战友。
“徐伯,谢谢你。”
“说啥呢,就跟自家闺女一样,这么见外干啥,去南城了好好努力,可不敢荒废了舞功!”
坐上回南城的火车后,陈雪梅已经没有了当初想要赶紧逃离的心态。
她知道,这座城市永远是她的家,这里还有她在意的人。
陈雪梅刚下火车,就见陆医生已经站在了站台上。
“陆医生?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徐叔把电话打来医院了。”
“不好意。。。”
“哎呀,都是朋友你那么见外干嘛?”
“我感觉我好像不用住院了。”
“再去检查检查,有个好身体才能继续跳舞不是吗?”
陈雪梅在陆军总院又待了快一周,才搬去了文工团的宿舍。
半年的恢复时间,对她而言太短了。
但这是她完成自己梦想最快的一条路了,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时间匆匆,选拔的日子几乎是快进着来到的。
选拔整整持续了一周,她看着舞台上那些年轻有实力的舞者,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果真像徐伯伯说的一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公告栏要贴出通过选拔的舞者名单那天,她早上五点就起来了。
坐在公告栏下,她跟其他人一起等着团长过来张贴名单。
八点的时候,团长准时出现。
他穿过公告栏前的人群,一寸一寸地展开了名单。
陈雪梅踮着脚,一行一行的看过去。
第一行没有她的名字。
第二行也没有。
她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好久,然后从第三行的左侧开始看起。
还没看完,身后的伙伴激动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雪梅姐!进了!我们都进了!”
陈雪梅顺着伙伴手指的方向,看向了第三行倒数第三个名字。
【陈雪梅】
17
距离出发的日子只有不到两周了,陈雪梅跟伙伴更加努力的一起练舞。
她必须珍惜这次机会,这样才能将自己最好的状态带给边疆的士兵。
“雪梅!陆医生又来看你了!他可真关心你啊!”
陈雪梅脸一红,匆匆往外跑去。
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她和陆晏舟之间的关系。
两人同岁,都有过一段婚姻。
当初自己最困难的时候,陆晏舟帮了她不少,她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
但是她现在无力更无心再进入另一段感情了。
“我爸妈给你炖了点排骨汤,非要我给你送过来。”
“建党,我觉得我们。。。”
陆晏舟讲饭盒袋塞进她手里。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梦想,我会全力支持你的,至于其他事情,你不要有压力,咱们顺其自然,你就当我是你的朋友就好。”
说完陆晏舟冲她笑了笑,“趁热喝,明天我来拿饭盒。”
陈雪梅眼眶不自绝地湿了。
离开周建军后,她遇到的似乎都是好人。
陈雪梅没注意到,文工团西侧的栏杆外,有个男人正牢牢盯着她。
“你哪个单位的?鬼鬼祟祟在这干啥呢?”
周建军压低了帽子,拎着行李箱赶紧离开了。
当初他被判了一年,但因为表现良好,减刑到了七个半月。
虽然也想过陈雪梅可能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但亲眼看到,他心里的苦涩感和痛苦还是快要将他逼疯了。
但没事,陈雪梅曾经那么爱他,他们分开也才不到一年,爱情肯定不会说没就没了的。
他找了很久的工作,但因为有前科,几乎没有厂子愿意要他。
最后还是一家看着即将破产的服装厂将他留了下来。
来到南城的第五天,他终于安定了下来。
当晚洗了个澡,他戴着帽子又匆匆赶去了文工团。
在院外他等了很久,太阳即将落山时,才看到陈雪梅和几个姑娘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那个给陈雪梅送过饭的男人今天还在。
他远远看到那个男人给陈雪梅披了件外套,两人慢慢走出了他的视线。
他思考了半天,往文工团院门走去。
他想知道,这个天天来找陈雪梅的男人究竟是谁。
周建军在文工团的院门外等了很久,终于看到那个男人出来了。
他保持距离默默跟着男人走了很远,最终看着他进了陆军总院。
他思考了一会,压低帽子往门口的警卫员身边走去。
“我刚捡到了五块钱,好像是那位医生掉的。”
警卫员回头看了一眼医院方向,“陆医生!”
“没事,你不用喊他,将钱帮我转交给他就行,方便问一下他是谁吗?”
“陆晏舟,我们医院妇科的主任医生!”
“妇科?”
“是啊!”
“没事了,谢谢你啊。”
周建军心里瞬间明白了,这个叫陆晏舟的应该就是当时陈雪梅的主治医生。
没想到陈雪梅才离开他几个月,就已经遇到了这么好的男人。
18
第二天一早,周建军拿着个大铁钳进了仓库,再出来时,他右边的小腿处,已经多了个一两寸的伤口。
他冲向门口的保卫处,吓得保卫员脸色惨白的借给了他一辆自行车。
“帮我跟领导请个假,我缝个针就回来干活。”
“小周啊,都这会了就别管其他的了,你赶紧去医院吧!”
周建军忍着疼,拼尽全力地蹬着踏板。
临近陆军总院的门口,他一个刹车,连人带车重重摔在了地上。
周围的行人吓了一跳,然后纷纷围了过来。
他们扶起周建军,带着他往医院里走去。
“等等,麻烦出示一下军人证件或者军属证件。”
“我不是军人,只是个普通群众。”
警卫员为难的原地打转。
“我们这只为军人和军属服务,不然我找人送你去南边三百米处的人民医院吧。”
周建军没想到这医院能管的如此严,但他为了进入这医院,早上都给自己来了一钳子了,怎么可能现在就这样回去。
“我实在疼的受不了了,我腿被厂里的机器拉伤了,已经流了很多血,我怕我坚持不到那边。”
扶着他的两个人一把推开了警卫员,“医院不救死扶伤那就别开了!”
此时正到了早上上班的时间,护士和医生陆陆续续地开始往医院这边走。
两个医生看见了他,直接将他带进了医院的抢救室。
“不好意思,警卫员有他的职责,您别生气。”
“明白的,军事重地,确实应该管的严些。”
医生给周建军缝合好伤口后,给他挂了一瓶消炎药。
“我可以去上个厕所吗?”
“可以,出门右转走道的尽头就是。”
周建军拿着吊瓶一出抢救室,快速走向了楼梯间。
按着指引牌,他来到了四楼。
护士迎着他走了过来。
“你是哪科的病人?这里是妇科住院部,别乱走动。”
“我媳妇怀孕了,这几天肚子不舒服,我想先咨询一下,然后带她再来看看。”
“去二楼挂个号,然后在三楼等着叫号。”
“我就问一两个问题不行吗?”
“小方怎么了?”
“这里有个人想帮他怀孕的妻子咨询几个问题。”
周建军看着面前的男人,紧张的不停咽了几口唾沫。
“我媳妇之前流产过两次,现在怀上了第三胎,好不容易三个多月了,现在总觉得肚子涨,需要来医院看看嘛?”
“当然,如果是习惯性流产,哪怕怀孕八、九个月,也得很是小心。”
“好的,我输完液就回去带她过来看看,我拿着吊瓶不好握手感谢您,方便问问您的名字吗?周几坐诊啊,我想带媳妇挂您的号!”
“陆晏舟,我周二到周四都在。”
“谢谢您啊!”
周建军刚要下楼,就听见护士提高声音。
“陆医生,您定的花到了!又是送给雪梅姐的?”
“别贫,好好工作。”
周建军站在楼梯口,看着抱着一大束玫瑰花的陆晏舟,双手下意识的捏成了拳。
陆晏舟拿着花准备回办公室时,发现刚刚问他话的男人还站在楼梯口。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陆晏舟看着男人愣了一下,然后快速摇着头,“这是我第一次来你们陆军总院。”
“赶紧回病房休息吧。”
晚上陈雪梅正准备去吃饭,看见同事们个个都对着她坏笑,她知道陆晏舟又来了。
看着陆晏舟手里的玫瑰花,她想了半天拒绝的措辞。
结果陆晏舟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看你们舞蹈房门口缺些装饰,就买过来了。”
然后将玫瑰花放在了练舞室窗外的窗台上。
陈雪梅笑着摇了摇头,“今天食堂好像炖了羊排,走,我请你!”
远处的栏杆外,周建军苦涩地坐在地上。
他很久都没看到过陈雪梅的笑容了。
“你这人怎么天天来这!你到底哪个单位的?”
警卫员声音很大,陆晏舟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警卫员拉着周建军离开的背影。
19
第二天晚上,周建军刚站在文工团栏杆外没多久,突然看见陆晏舟朝他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往树下的阴影里躲了躲。
可陆晏舟是直奔着他来的。
“来找人?我昨晚也看到你了。”
周建军愣在原地喉咙有些发紧。
他拿着拐杖的手心已经全是汗液。
“我媳妇怀孕转文职了,想帮她问问复岗的事。”
陆晏舟沉默了半天,“我有个朋友在舞团,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你女朋友吗?”
陆晏舟挠了挠头,“不是。”
周建军猛地提高了音量,“不用麻烦你了,我就是先帮媳妇了解一下。”
他转身时踉跄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眼陆晏舟,发现他眼底似乎带着些怀疑。
“我回去了,谢谢你啊。”
一回到厂子,周建军拿了些钱就去了服装店。
他置办了好几身新行头,然后又去理发店剪了个寸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终于找回了些自信。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珠宝店时,突然看见了一对珍珠耳环。
他记得曾经跟陈雪梅处对象时,她最喜欢这些珍珠首饰了。
数了数钱,他咬咬牙将耳环买了下来。
那陆医生一表人才都没有追到陈雪梅,看来陈雪梅心里还是有他的。
只要他礼物送的勤点,追回陈雪梅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第二天一早,他将耳环和一束玫瑰送去了文工团。
“麻烦您帮我把这些东西交给陈雪梅。”
“你帮陆医生送的吗?”
“当然不是,你就说是老朋友的心意,别提其他人。”
警卫员将东西给陈雪梅时,她以为是陆晏舟来了。
“陆医生呢?”
“这不是陆医生送的,是个陌生男的送过来的,也没留名,就只说了是你的老朋友。”
陈雪梅左想右想都觉得她朋友不可能这样匿名送东西,于是她将东西放回了警卫室。
“如果那个男的再来,你就把东西还给他,然后记得过来叫我。”
第三天一早,警卫员抱着花和一个新的礼物盒匆匆叫了陈雪梅出去。
可等她走到院门口,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第四天早上,礼物变成了一个饭盒,她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然都是她曾经最爱吃的菜。
看着饭盒里摆放的几只虾和土豆片,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想到了一个人。
“那男人长啥样?”
“五官我也不太好描述,就是皮肤黑黑的,是个寸头,戴着副眼镜,然后一条腿好像还有点跛。”
“对了!这男人给你送礼物前,天天晚上在咱们院子的东北角待着!”
陈雪梅浑身开始冒起冷汗,“他晚上一般都几点来?”
“六点多就来了。”
陈雪梅听完直接去了派出所。
“周建军已经刑满释放了。”
“不是判了一年吗?这才八个月怎么就出来了?”
“狱中表现的比较好是有可能被减刑的。”
陈雪梅在派出所坐了很久,还是决定去医院找陆晏舟。
“你怀疑是周建军?”
“对,饭盒里饭菜摆放的方式我太熟悉了,但是警卫员描述的样子又跟他长得不一样。”
“警卫员咋说的?”
“一条腿残疾拄着拐杖,寸头并且戴着副眼镜。”
陆晏舟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男人,但那人没戴眼镜,也不是寸头。
“你一周后就要出发了,最近没啥事就别出文工团的院子,我明早叫几个朋友去看看到底是谁。”
第二天早上,陈雪梅远远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坐在了文工团正门的马路边。
他将鲜花一支支摆正,朝正门走来时,陈雪梅看清了他的脸。
“周建军?”
20
陆晏舟看了眼陈雪梅,然后带着朋友朝他跑了过去。
“原来真的是你,为了接近雪梅你可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
周建军抱着花就想往回走。
“周建军!”
他猛地回了头,“雪梅?”
他局促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捋了捋头发。
“我以为见不到你,就没收拾自己,这花是我专门。。。”
话没说完,陈雪梅将他之前送的东西,全部扔在了地上。
“拿着你的东西离我远点。”
陆晏舟拉住陈雪梅往他怀里拽了一下。
周建军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火。
“你把我媳妇放开。”
陈雪梅这才注意到,陆晏舟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了她的手。
“她已经跟你离婚了,你能别再骚扰她了吗?”
“我媳妇都没说话呢?你要。。。”
“我们已经离婚了,我跟谁在一起都是我的自由,你能活在现实里吗?周建军!”
周建军突然笑了。
“我之前就打听过了,这男人不是你的对象,所以你不用骗我。”
他太熟悉陈雪梅的这种表情了,以前每次吵架后她就会用这种强装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陆晏舟冷笑一声,“你那天到我们医院就是来打听消息的?所以你这条腿也有可能是自己故意弄伤的?”
陈雪梅看着陆晏舟,“你见过他了?”
“嗯,之后跟你解释。”
陈雪梅看着周建军叹了口气,“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呢?”。
她回握住陆晏舟的手,“我们回吧,跟他说不明白的。”
周建军突然拉住陈雪梅的胳膊,他看向陈雪梅的眼神里全是傲慢和自信。
“陈雪梅,要是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跟他在一起?”
陆晏舟冷笑了下。
“因为对于她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婚姻本就不是她的全部,况且我认为你现在最该对她说的话,是对不起。”
“你曾经给她带来的伤害,不是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弥补的。”
“我和她的事情轮不到一个外人指指点点。”
陈雪梅甩开周建军的手,拉着陆晏舟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雪梅你记住,我会天天来的,直到你愿意给我个机会为止!”
周建军呆坐在原地,脑子里一团乱。
对于陈雪梅而言,人生最重要的事不就是为他生个孩子延续周家的香火吗?
中午的饭点刚到,街道上的人立马变多了。
周建军这才回过神,赶紧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捡起来,他不想在这丢了脸面。
他随便找了家面馆点了碗面,没一会下班的人群就坐满了面馆。
几个年轻的女孩坐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好羡慕你,我也想随军去做慰问演出。”
“让雪梅姐带带你啊!她当年可是榆城那边的首席!你看她大病一场,回来三个月就坐上了咱们领舞的位置,实力强的让人害怕!”
“雪梅姐善良,可你们也别没皮没脸地老缠着人家呀!”
“她还有一周就走了,这次随军一去就是九、十年的,现在不赶紧请教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陈雪梅要随军?”
周建军猛地站了起来,他抓住其中一个女孩的胳膊,“她要去哪?”
几个年轻人抬头看着周建军。
“你谁啊?”
“我是她丈夫!”
午休结束后,陈雪梅刚回了练舞房,就被团长叫去了办公室。
“你前夫找来咱们这了。”
团长神色严肃,将中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雪梅,
“团长,实在是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会尽快处理好的。”
“还有几天就出发了,不要让他耽误你的正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
陈雪梅心里清楚,以周建军那固执的性子,不达到目的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更何况现在他知道自己要走了,保不准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晚上六点一过,一辆警车停在了文工团门口。
陈雪梅被叫出去才知道,周建军闹着要自杀。
一名警察严肃地叮嘱道,“一会你尽量顺着他说话,不要刺激他。”
“他让你们来找我的?”
警察点了点头,“嗯。”
陈雪梅从警车下来时,远远看见周建军站在桥的外侧栏杆处,夜风有些大,看起来随时他都要掉下桥去。
周建军身子微微前倾着,一只手紧紧抓着栏杆,另一只手指着一个想要靠近的警察,大声吼道:“别过来!”
警察冲着他喊了句,“你前妻来了。”
周建军转身紧紧抱住栏杆,脸上露出一丝欣喜“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陈雪梅看到桥另一边的警察不断地给她打手势,示意她靠近周建军一些。
可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
周建军大声喊道,“雪梅,你当着警察面,说你愿意跟我复婚,不然我就跳下去。”
21
陈雪梅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坐了下来。
“跳吧。”
“你说什么?”
“我说你赶紧跳吧,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你宁愿我死都不跟我复婚是吗?”
陈雪梅看了周建军一眼,然后利落地解开自己的衬衫。
她指着自己小腹、胸前还有脖子处的细碎伤痕。
“这就是跟你结婚后,我得到的东西。”
紧接着她的手停留在了肚子上,“还有这个不再能生育的肚子,这些伤疤时刻都在提醒着我,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所以,除非我死,否则绝不可能跟你复婚。”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再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周建军说着往陈雪梅这边挪了挪。
陈雪梅摇摇头,眼里全是厌恶。
“你掐着我脖子,让我把孩子打掉那天,你周建军在我心里就已经死了,这种自杀的把戏别再玩了,因为你的命在你手里。”
她迅速系好衬衫上的扣子,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去。
就在她离开的瞬间,身后传来“扑通”一声落水的巨响,紧接着是人群的惊呼声和慌乱的喊叫声。
回到文工团后不久,团长找到了陈雪梅,“周建军已经被救上来了,人没什么大碍。”
练舞室的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大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陈雪梅,。
只有陈雪梅动作不停,依旧下胯压着腿。
这是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听着关于周建军的消息。
“姐,你这前夫也太恶心了吧。”
陈雪梅笑了笑,“可不是嘛。”
“怪不得你不愿意接受陆医生,遇上这种前夫谁还敢相信男人啊!”
“哈哈哈,分析的有点道理。”
团长挥了挥手,“别贫了,都给我好好练功,你们要有小陈一半的勤奋,咱们早就能去首都做演出了!”
团长神神秘秘的交给了陈雪梅一封信,“警察让我给你的,说是周建军写给你的,他们还说周建军已经坐上火车回榆城了。”
陈雪梅接过信封看了一眼,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上一次收到周建军来信,好像还是在结婚之前。
她摸着厚厚的信封,总感觉里面装的不只是信。
拆开后才发现,才发现里面装着一塌钱。
她抽出所有现金装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将信封和里面的信一起撕碎扔了。
“今晚请大家去胜利饭店吃好的!”
团长无奈摇了摇头,“少吃点啊!明早还要测体重的!”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要出发的日子。
陈雪梅五点起床做了会拉伸,刚准备去吃早饭,就看到陆晏舟拎着一大包东西站在文工团楼下。
“给你带着路上吃的。”
“哎呦喂!”
团长走过来拍了拍陆晏舟的肩膀,“又不是去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我怕雪梅路上无聊,这些吃的可以解解闷。”
陆晏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说着,他又拿出了个手掌大的收音机,“这个轻巧点,你无聊的时候可以听听广播,你别误会也别有压力,不是送你的啊,等你回来了还得还我。”
陈雪梅笑着摇摇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五块钱,“租金,我可不喜欢欠别人的啊!”
三天的路程,车窗外的景色从葱茏翠绿的江南山水,逐渐变成了广袤无垠的西北大漠。
陈雪梅双脚踩在地上时,才有了已经随军的实感。
首场慰问演出是在军营的食堂进行的。
她看着简陋的环境,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没有舞台和聚光灯的地方表演。
战士们的皮肤已经被风沙吹得黝黑而粗糙,长期的艰苦训练让他们的声音也不再清脆响亮。。
可那天,她收到了演出这么多年来,最响亮的掌声和最热情的欢呼声。
22
一个月后,她收到了陆晏舟的第一封信。
信里分享了他这一个月遇到的所有事情。
陈雪梅花了足足三天,才读完了这封写了十七页的信。
可她并没有回信,她相信时间会让陆晏舟遇到一个更好的人。
在陈雪梅跟着战士们去到第八个基层哨所后,她第一次在战士们的歌声中跳完了三支舞。
看着战士们的笑容,她似乎找到了自己跳舞的意义。
陈雪梅每个月依旧会收到陆晏舟的信,尽管她一次都没有回过信。
但陆晏舟似乎完全不在意,只不过他的信越写越长。
来西北的第十个月,她收到了一封没有寄件人姓名的信。
拆开后,看着熟悉的字迹,周建军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内容不长,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希望你好。”
陈雪梅笑了下,将信扔进了煤炉。
随后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收到周建军的信,依旧没有寄件人的姓名。
可陈雪梅再也没有拆开过,全扔进了煤炉。
在西北的第二十六个月,她们接到调令,需要组成一个五人的小团离开西北奔赴疆北,听战士们说,那是一个几乎没有降雨的地方。
环境条件恶劣到没有战士能在那边待够三年。
团里每个人都提交了申请,自愿前往。
最终因为陈雪梅年纪最大最稳重得到了其中一个机会。
临行前,她看着那些不善言辞的战士们,对着他们五人敬了很久的军礼。
这之后的一年,他们五个人在疆北翻过了十几座山,在战士们的歌声中跳完了无数支舞。
再次回到西北军营,她没想到能再次见到陆晏舟。
“你怎么在这?”
陆晏舟指着袖子上的袖章。
“随军军医?”
“你别误会,我只在这待三个月,给这边医生做完培训就走。”
陈雪梅看着不停挠头的陆晏舟忍不住笑了出来。
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时,战士告诉陈雪梅,她去疆北的这一年,没有寄件人姓名的信越来越多。
陈雪梅看着陆晏舟,“周建军寄的。”
“没事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
她将堆了一年的无名信件,尽数扔进了炊事班的灶台火焰里。
三个月后,陈雪梅和陆晏舟一同启程出发了。
只不过他们去往的,是不同的目的地。
陈雪梅将随文工团去往东北,而陆晏舟则将回到南城。
分开的时候,陆晏舟有些犹豫的开了口。
“两年前周建军干活时被机器砸伤了腰,这辈子都得靠轮椅生活了。”
陈雪梅愣了一下,但心底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我都忘记他这个人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陈雪梅拍了拍陆晏舟的肩膀,“下次信写短点,不然我给你回信都不知道要写啥了。”
陆晏舟张着嘴盯着她,陈雪梅推着他上了车。
“努力工作吧陆医生,下次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