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恋爱第三年陈阗带了另一个女人回家,我们有着极其相似的一双眉眼。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但没关系,我也从没否认过他不是其他男人的替身。
陈阗爱我,是爱我长得像她。
我爱陈阗,是爱他胸腔里那颗属于“他”的心脏。
我以为是两不相欠,知道真相后他却歇斯底里发了疯,
“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是那个人的替身,哪怕只是一个心脏容器。”
而我却转身离去,接受了国家号召九死一生的秘密科研。
...
我着礼服到了陈阗提前一个月订好的餐厅时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
【抱歉,有个朋友突然回国了,我要晚点到。】
我发去了理解的信息,告诉他我会等他。
和他在一起过了平平淡淡的三年,有时候我竟然也会产生一些就这样也不错的想法。
我看到过他藏在床头柜里的戒指,今晚他大概是要向我求婚。
为此我带来了窖藏多年的红酒。
但直到这瓶红酒被我独自喝见了底也不见男人来。
陈阗一开始接起我的电话时说:
“抱歉珈珈,她的飞机延误了,我还在机场。”
“对不起宝贝,她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很不容易,见到我情绪有点激动,我还脱不开身。”
到了后来就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直到服务生满脸为难的告诉我要下班了,我才提起盛装的裙摆跌跌撞撞走出餐厅。
红酒后劲太足,以至于我在马路上走了半个小时才意识到早已经下起了暴雨。
我再次拨出那个号码:“喂,陈阗,我好难受,好像生病了。”
这一次他接通了,只是先传来的是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是要紧的电话吗,你别管我了先去忙吧。”
我听见陈阗柔声哄了女人半晌后才简短的问了一句:“洛珈,怎么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我按下了挂断键。
熄灭的手机里躺着一封来自北纬五十度的邮件。
【……人类生命之火生生不息,你的国度需要你,走向末日的人类需要你……再次诚挚邀请您,加入代号“春风”实验室。】
而我的回信是【华国科学家洛珈,即将支援到岗。】
2
我是在病床上醒来的,昨夜突然挂断的电话是因为我昏在了暴雨中,但现在手机上没有一个未接来电。
我扯了扯嘴角,不过是因为恋恋不忘的白月光回了国,所以我的一切都被抛在脑后。
我一直知道陈阗有个白月光,早早和他分了手出国。
他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这个女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恋恋不忘与深情。
两年前那个女人结婚的消息传来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酒醒后又不顾我生理期折腾我整整一周。
他做过心脏移植手术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我对他向来予取予求。
如今他真正爱的女人离婚回国,我自然也该让位了。
我打开手机订了一张前往曼彻斯特的机票。
电话中教授的声音跨过大洋显得有些滞涩:“直到这项成果成功问世,否则你将永远无法拥有自己的名字和生活,这个期限......可能是一辈子,洛珈你真的想好了吗?”
“现在后悔,或许还来得及。”
“我已决定加入,弗朗教授。”
因为这是“他”终其一生都没能实现的项目,我要他的名字被世人铭记,哪怕以我此身为代价。
*
直至中午我才收到陈阗的电话。
“珈珈,你昨晚也没回家?”
我“嗯”了一声。
男人语气有些不悦:“你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去哪里了。”
我轻笑一声:“我在餐厅等你到凌晨,淋了点雨进了医院。”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才传来男人的声音:“抱歉,我还以为你早就回去了,忘了跟你说一声我没时间去找你了。”
“我现在来医院看看你。”
陈阗并非独自来的,一个长相娇艳的女人挽着他的手臂一起出现在我的面前。
身形颀长的男人有些无奈的向我解释:“她刚回国,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
那女人蓦地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天真极了:
“阗哥,你这女朋友,和我长得还真像。”
3
陈阗闻言猛然变了脸色,而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明了看到她时从何而来的熟悉感。
“欣欣从小就这样,爱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王欣似笑非笑,看着我时居高临下:“是,我说话不爱过脑,嫂子肯定不会和我计较吧。”
我耸耸肩。
一旁的男人薄唇张了张,最后什么也没说。
医生正巧在这时过来:“你家人终于来了,正好还有最后一瓶点滴,让你男朋友守着空了及时叫人。”
而我一抬头就正好对上了陈阗为难的眼睛。
“珈珈,我昨天答应好了要陪欣欣去买一支喜欢了很久的包,你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对吧?”
我点了头。
王欣已经转身离开,陈阗的神色蓦然柔和下来,放低了声音对我道:“她刚刚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是你她是她,你别多心。”
我勾起唇角:“没关系。”
没关系是我的真心话,我本就不爱他,又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事,只是向来没人相信罢了,甚至时常连我自己,也被欺骗了过去。
然而当天晚上他就用行动打了自己的脸。
彼时我正闲散地倚坐在酒吧卡座里听着朋友的抱怨:“成天围着你那男朋友转,约你十次就出来这么一次。”
“也不见他能多关心你一点,我看他根本就是跟你玩玩。”
“追你的男人多得是,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他?”
我抿了一口酒:“因为我太想‘他'了……我不能没有那个人啊。”
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喃喃:“哪怕只是‘他’的心跳也好。”
几个好友没听到这句话,纷纷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初恋都回来了啊!你真打算以后没名没份跟在他身边?”
“就算你愿意他那初恋能容得下你?”
我垂下了眼睫,让人看不清情绪:“所以我也是时候跟他断了。”
其实这是早该做出的决定,只是我一直舍不得。
朋友的声音激动到破音:“真的?!”
“今天来也是跟你们告个别,下个月我要回曼彻斯特了。”
她睁大眼睛:“这么突然?”
我再度灌下一口酒:“接了以前导师的offer,回去读博。”
“春风”研究计划是由各国联合启动,有着极高程度的保密等级,读博只是官方为我安排的明面身份。
朋友一脸不能理解,如果是三年前的我恐怕也不能理解今日的选择。
我并不热衷学术,否则也不会早早就业,更不会甘于为一项足以改变世界的技术赌上自己一辈子的筚路蓝缕、隐姓埋名。
但如今陈阗真正爱的人回来了,而我想要回到和另一个人故事开始的地方看看。
所以我精心选中了这个离开的时机。
酒过三巡,我昏沉的起身去往卫生间,但在路过一个包厢时顿住了脚。
半掩的包厢门里传来热烈的起哄声,我再熟悉不过的男人正长身鹤立于人群中央。
陈阗和王欣在人群簇拥中喝着交杯酒。
王欣握着酒杯的手指上闪过一抹亮色,我认真看了半晌,认出那是陈阗本来为我准备的求婚戒指。
4
里面的人已经放下了酒杯,他护着她坐下,她几乎是倚在了他的怀里。
有人高声道:“恭喜阗哥,终于等到我们嫂子回来了!一直盼着你们修成正果,如今也快要如愿以偿了!”
王欣温柔道:“别开这种玩笑,阗哥还有女朋友呢。”
“害,谁不知道阗哥能看上那女人只是因为她和你长得像而已,不过是个替身,难道有谁能把她当真。”
“放心吧,我们心里一直把你当我们嫂子的,那女人就是个打发时间的玩物而已。”
陈阗没有反驳,只是笑着揉乱了怀中女人的发,王欣红着脸锤了锤他的胸口。
我立在包厢门口久久没有动弹,原来这三年只是一场空,他对我一眼的认定和热烈的追求真的都只是因为我和另一个女人相似的眉眼。
我们的一双眼像极了,而他在床上一向钟爱轻吻我的眼睛。
正如我同样钟爱倚在他的胸膛听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一样。
他爱的是我这双肖似他人的眼睛。
我爱的是他那颗属于另一个人的心脏。
我们...也算互不亏欠。
那晚以后陈阗整整半个月没有回家,他开门时看到我的眉眼先是愣了一下:“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默了默道:“没有你我睡不着。”
这是实话,不听到“他”的心跳声我没法入睡。
陈阗冷然的面色却是瞬间松动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一个月也不主动给我打个电话。”
“你说一声,我就回来陪你。”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道柔声细语的声音陡然截住话头:“阗哥,你的领带忘在我车上了——”
王欣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即大方直视着我道:“不好意思,不知道嫂子也在家,但这是阗哥最喜欢的领带,他明天有一个重要会议要戴,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嘴上叫着嫂子,实际上却强势宣示对这个男人的所有权。
我当然能听出她话里如有若无的敌意,但却并不在意:“没关系,要进来坐坐吗?”
王欣泰然自若的径直进了屋,陈阗却是一下子冷了面色。
我莫名其妙看向他,他却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你好得很。”
5
王欣一进屋就抱怨道:“许久不见现在的阗哥也太磨人了些,我出门一会儿就要不停问我要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来接我。”
“也不知道嫂子怎么受得了的。”
我微笑:“我不需要忍受这些,他从来不会这么黏我。”
女人挑眉笑道:“是吗?我还不知道阗哥对我和对别人原来还是两幅面孔。”
“阗哥~太久没回国,我想吃饺子了。”
陈阗道:“我去买。”
王欣声音放软了些:“国外就能买到速冻饺子,我就想吃手工擀的饺子,不知道嫂子可不可以——”
我无所谓的站起身:“行,我现在去包。”
女人咯咯笑起来,高大的男人却猛然起身。
在我们诧异的目光下,陈阗一把钳住我的手近乎凶猛的把我拉进了房间里。
房门嘭地一声甩上。
他近乎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问我这段时间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吃醋?!”
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还记得你是我的女朋友吗?!”
我柔声道:“怎么了?我答应包饺子也只是因为你喜欢吃我包的饺子,我想再给你煮一次。”
作为我离开前的告别。
陈阗却并未察觉到不对,只是冷笑道:“除了洗衣做饭你还会做什么?就连王欣都比你这个女朋友做得好!”
“你敢说你真的爱我吗?”
我沉默片刻后道:“可是这不就是你最初要求我的吗?”
“不需要给你多余的情绪,只需要做一个沉默的替身不是吗?”
“否则就不像她了。”
陈阗陡然后退两步,俊朗的面孔逐渐失了血色:“......你知道了。”
6
我不欲多言,他却一把抓住我慌乱的想要开口,却在这时门外传来“啪”的一声。
我面色一变,一把推开男人把门打开,陈欣满脸慌乱又无辜的抬头看来。
在她的旁边是碎了一地的粉色瓷器。
是我锁在展览柜里的心脏模型,也是“他”亲手做的“他”的心脏。
是“他”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王欣没有掩饰嘴角的笑意,却语气慌乱的躲进了男人的身后:“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好奇才拿出来看的,嫂子很喜欢吗?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大不了我赔——”
“啪。”
我扯开陈阗,一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陈阗下意识抬起手一巴掌还在了我的脸上,然后我们两个人都愣了。
他淡漠的眼迅速被失措取代:“珈珈,我——”
我冷笑一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扇了他一耳光。
鲜红的巴掌印迅速浮现,他喉结动了动,最后却只觉得恐慌:“一个心脏模型而已,我重新给你买。”
我一块一块捡起碎了满地的瓷片:“再也买不到了......也好。”
“陈阗,我们两不相欠了。”
我看着这张相处三年的脸,语气很轻很轻的道:“你不是问我爱不爱你吗?”
“我现在给你一个答案,我不爱你。”
“或者说,我爱的从来就不是你。”
男人猛地抬起眼看我,那双眼此刻装满了骇人的情绪。
“洛珈,你什么意思?”
王欣看着明显怒气满盈的男人有些不安,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阗哥......”
陈阗却看也不看一把拂开,险些把人拂到地上:“这是我和她的事。”
王欣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咬了咬唇连个勉强的笑都扯不出来转身就走。
我努努嘴:“你白月光走了,不去追吗?”
他目光沉沉,让人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你让我去追别的女人?”
我沉默,他却陡然笑起来:“也是,你只是她的替身,现在她都回来了,我还留着你干什么?”
他阴沉的眸盯着我,黑云之下隐藏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期待:“这是我的房子,既然这样就趁早给她挪位置。”
我点头,直接进屋提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径直离开。
还未下楼,紧闭的防盗门后就传来一阵剧烈的重物落地声。
而我提着三年前回国的那些单薄行李,坐上了飞往曼彻斯特的航班。
“来自华国的支援科学家洛珈,即将到岗。”
“欢迎加入‘春风计划’,联合国组织谨代表全体人类,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7
回到M大的时候是硕士时的教授亲自来接的,他一见我几度欲要落泪:“你终于回来了。”
“当初你和萧就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只可惜如果不是那场车祸......如今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实验室已经换了一批人,但我的名字即使是今年入学的学生都不陌生。
研究生期间就有两篇nature一作,一篇cell一作,还有无数顶刊在手,我最后没选择读博让不少教授大牛扼腕叹息。
但很多人都忘了,当初和我名字并列的另一个生物学天才——萧世安。
世界污染加剧,人类基因序列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微不可查的变化,基因病已经成了死亡率越来越高的绝症之一,各国派遣天才科学家一起在M大组建了秘密实验室,试图攻破这一难题,改变人类必然灭亡的结局。
而萧世安直到在车祸中失去呼吸的最后一刻还在喃喃念着一连串数据。
他死死握着我的手:“珈珈,你一定......要记住,告诉教授......基因序列错误,换方向......”
话未尽,人已逝。
也是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天赋极佳的爱人为什么甘于留在M大一个无比普通的实验室,又为什么数年没有再出过成果。
他的一生,已许给人类。
我们的初见并不是那么愉快,到实验室的第一天碰上最严苛的教授,他面色严厉的指责我如果不想读研就趁早退出项目组。
我满脸倔强的指着时针告诉他还差半分钟才算迟到。
于是我成为M大这么多年来第二个被赶出实验室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第一个是萧世安。
8
但那个时候他只是我眼中的一个冒昧男人。
M大有一个很大的湖,每年不知道接收了多少学生的眼泪,而这一天我恰巧也成了其中一个。
一边骂着教授的不近人情一边抽抽噎噎的吸着鼻子,直到一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我面前:“擦擦吧。”
熟悉的母语让我愣了愣,随即男人恶劣的语调就让我回了神:“哭的跟我家小狗一样,丑丑的。”
我一把扯过皱巴巴的纸:“不要你多管闲事!”
“同学,不是我多管闲事,你已经在这里哭了半个小时了,很干扰我看书。”
我一瞪眼,只觉这人简直冷漠又冒昧,当即就起身要走。
走出快五米,身后才传来一个慢悠悠的男声:“弗朗教授人是古板了些,不过爱才,能进他实验室的都是他看好的好苗子。”
“今天的事情你都不用放在心上,他骂的越狠往你身上砸的资源就越多,明天照常去实验室就好。”
我狐疑的看着男人:“你很了解弗朗教授?”
“还算了解。”
“那你知不知道他实验室有个华人助教,人人都怕的那个助教。”
挺拔的男人眯了眯眼,饶有兴致的问我:“哦?为什么怕他?”
“听说他这个人要求比导师还严,最爱鸡蛋里挑骨头,进过他实验室的都说他是变态。”
我想了想接着补充道:“好像,叫萧什么的。”
那男人蓦然笑出了声:“是不是,叫萧世安啊?”
和这个神秘男人的湖边会面很快被我抛在脑后,直到我第二天早上刚踏进实验室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哪怕戴着口罩穿着千篇一律的白大褂我也一眼认出来,这不就是昨天在湖边的那个年轻男人吗?
还不待我继续想下去这人已经抬眼看到了我。
他笑着眼睛弯了起来:“你好,我是你博二的师兄,也是这个项目的助教,萧世安。”
昨天才当着人家的面说了坏话,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我瞬间胀红了脸。
但比起尴尬,我的心脏却不可控制的猛跳了起来,原来他就是萧世安。
是我们从入学就熟知的天才,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
而他年轻,英俊,富有才华。
弗朗教授很快点了我跟着萧世安的主项目做科研,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向弗朗点名要我去。
“如果成果做出来肯定会上顶刊,你竟然愿意带我这个研一的学生玩?”
他温润的眉眼浸上笑意:"因为你的确足够聪明。"
然后我就在接下来一个月的实验中被他骂哭了三次。
9
第四次时我一把拍开他的手,表情比他这个正在骂人的小老板还凶:“把这种菌用作促生长剂明明是最好的选择,你连试验台都没上就开始否认,这就是你的科研精神?”
萧世安愣了愣,张口欲言又止,我先一把拽下自己的白大褂团成一团砸在了他的身上。
我夺门而出前只看到他傻傻的站在原地,表情是我从没见过的茫然。
即使是正在气头上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他有点可爱。
本以为最好的结果也是被赶出这个小项目,重新跟实验室其他项目,但我没想到的是萧世安第二天早上就找到了我的公寓楼下。
我瞪着他:“怎么你还骂不得了!你敢轻举妄动信不信我报警了。”
他却无奈的看我一眼,细看之下还有些委屈:“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只是带你去实验室。”
在那一天里,空荡荡的实验室里除了我们两人的呼吸声,就只有机器运转的机械声。
他沉默着一遍遍重复着实验,把我所有被否决的想法一遍遍验证,最后垂眸认真看着我:
“你的很多思路出发点没有错,但比如这种促生长剂,这样大剂量使用会逐步产生抗药性。”
“我没有和你们说清楚就直接否定,是我的错,是我太心急了,抱歉。”
我抿唇,经验丰富的学者只是想避开错误的路,提高实验效率,又有什么错呢。
但是——
“值得吗?浪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做着明知注定会失败的实验,只是为了向我解释——”
“值得,”萧世安陡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对学术失望,对科学产生误解,这是对一个努力又有天赋的研究者应该有的最基本的尊重。”
我抬头,他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眸直直望进了我的眼里:“另外就是......我不想看到你讨厌我。”
“科学需要你,我也是。”
心脏像是一瞬被击中,我快忘记呼吸。
10
那天以后我回到了实验室,我们两人的相处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无非是偶尔在众目睽睽下悄悄的勾勾手指,在每周的组会上努力避开他热切的目光。
而老古板的弗朗教授则总是一脸欣慰又疑惑的看着我们:“你们师兄妹关系很不错,不过洛珈你居然能忍受和萧这么冷淡的人做朋友?”
我想了想昨夜在公寓里折腾到凌晨两点半,在心里嘀咕萧世安可不冷淡。
但弗朗教授的困惑很快被解答。
我们的论文在收到顶刊science的过稿邮件那天,整个实验室扔下手上一切东西狂欢沸腾起来。
而萧世安在人声鼎沸中单膝下跪,向我求了婚。
后来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天就好了。
研究生毕业后我拒绝了导师的博士邀请,选择了去一家医药科技公司。
萧世安却选择留校主持一个在我看来有些“平平无奇”的项目,他轻啄在我的唇上,满腹言语只化作一句:“我们只是在不同的道路上为了人类的生命健康奋斗。”
他有为人类探索生命的大理想,所有人都觉得他的未来大有可为,谁也没想到这样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最终黯淡在一场特大车祸里。
直到逝去他也仍旧是个放不下这个世界的人,根据他曾经的意愿与协议,他那颗健康强壮的心脏被移植进了另一个人的胸膛里。
而我阴差阳错的得知了,那个代替他心跳的人叫做陈阗。
那件事后没多久我就辞职离开了英国,即使弗朗教授再三邀请我加入项目重新主持逝去爱人的实验室,我也从未松口。
我不敢触碰那段回忆里的一切人事物,阴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因此在陈阗突然拦住我喃喃着我没太听清的“欣欣,你回来了”时,我只是不耐烦的拨开了他的手。
英俊高大的男人不依不饶的缠上来想要我的联系方式,我正不耐至极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喊道:“陈阗,你还在那儿干嘛呢!”
我愣在原地片刻,倏然抬头看着男人:“你叫......陈阗?”
“是金鼓喧阗的那个阗?”
他笑着凑近我,英俊的眉眼风流却不轻佻:“你怎么知道?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我听着那颗心脏隔着衣裳传来的砰砰跳声,几欲落下泪来。
背弃了道德与良心,我留在了陈阗身边,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已经爱上他时,王欣的出现像是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我陡然从这场三年的美梦清醒,弗朗教授为我的回归欣喜若狂:“如果萧知道你最后还是选择回来继续他未竟的研究,一定会很高兴。”
我没接话,萧世安如果知道我把另一个男人当作是他自轻自贱这许多年,恐怕只会失望又生气。
我不想让他更失望了,所以拉黑了所有来自国内的电话。
只和一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联系过一次:“珈珈你到底去哪里了啊,感觉陈阗真的找你找得快要发疯了。”
11
“我听说那个王欣离婚的时候和前夫闹得很不好看,回国想傍个大款,结果现在陈阗直接见都不见她,还在所有人面前跟她划清界限了。”
朋友幸灾乐祸的补充:“最近好像还在和她前夫打财产官司,别提多狼狈了,两边都没落得个好。”
我有些疲惫:“我对她不感兴趣。”
“我以为你听到小三这个下场会高兴一点。”
“都过去了。”
朋友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所以你真的放下他,也不打算回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电话那边传来一声惊呼,随即是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声音:“洛珈,是你吗?”
两人间只剩下沉默,陈阗的声音突然怒气蓬勃:“我知道是你,洛珈,说话!”
“你到底去了哪里,你一声不吭就消失,知不知道为了找你大家多辛苦,你知不知道联系不上你的时候我——”
——我又有多担心。
我不耐烦的将手指放在了挂断键上:“分得不好看就算了现在还要闹得更不好看吗,陈阗你记住,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
通话结束的嘟声响起,另一头众人小心翼翼的询问男人怎么样了,男人笑了笑,猛地一拳砸在了一旁的玻璃窗上。
破碎的玻璃混合着淋漓鲜血散了满地。
萧世安出身富贵,本可以回国继承家中的医药研发公司,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
但在接到各国联合邀请时却毅然抛却一切选择埋头实验室攻克基因病难题。
基因治疗,这几乎是与生命的竞赛,每个生科人都知道这个项目有多难又意味着什么,兴许一辈子也出不了成果,但他却义无反顾。
我曾经也是忍耐不了无望的成果离开实验室的人之一,但现在我回到了M大从教授手里接过了密钥,重启他的项目。
自萧世安离开后从未有过的充盈与满足盈满了内心,到这一刻我才终于察觉到将陈阗当作他替身的这三年有多蠢。
我需要的不是他仍旧在身边的假象,而是用我自己的方式延续他的存在——我要始终有人记得他。
就连弗朗教授也惊叹于我的实验室项目进度:“萧说的没错,你是一个比他更有天赋的人。”
我笑了笑,端着咖啡去了我们最初相遇的湖边。
M大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属于我们两人的回忆,实验之余到校园里四处追着回忆跑也成了我的消遣之一,其中这片湖我来得最多。
这一次却不一样,广阔的湖岸立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我恍惚一瞬,几乎要以为是萧世安回来了。
陈阗转身定定的看着我,深沉的眸子如海,是与萧世安的温和全然的不同。
“珈珈,我终于找到你了。”
12
我叹口气,只觉得厌烦:“如果早知道你这么难缠,当初我就不该让你招惹上。”
陈阗绷紧了布满青茬的下巴,脸上一闪而过痛色,强笑着道:“但已经招惹了。”
“所以……别想甩掉我了,珈珈跟我回去吧。”
见我要拒绝,他慌忙补充道:“或者我留在这里陪你,你想在哪里都可以,别赶我走。”
我真心实意的产生了疑问:“那王欣呢?你应该对她痴心一片才对,你不应该在这的。”
陈阗却以为我是在质问,瞬间白了面孔:“对不起珈珈,最开始接近你的确是因为你们有一点像,但后来我几乎没有再把你当作她了。”
“是我混蛋,也是我蠢笨,我早就爱上了你,跟王欣无关,我想要的只是你。”
“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可以吗?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混账事,你想怎么报复折磨我都可以,能不能别不要我。”
“求你,我真的很想你......”
我懵然:“我以为我们早就达成共识了,你爱的不是我,我爱的也从来不是你啊。”
陈阗神情茫然了片刻,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你说什么?”
我的确在分手前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但他只当气话从没认真放在心上,此刻只觉大脑嗡一声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这时一道开朗的女声打破我们僵持的氛围:
“洛珈!你回来继续读博了怎么不联系我,这位就是萧吗?果然像大家说的那样般配。”
金发碧眼的女郎是我读书时的社团好友,从我当年一走了之后我们再没见过。她是文学院学生,而生科院出于对基因研究项目进度严格的保密,她至今也不知道她口中的“萧”已经离开了三年有余。
她在陈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滔滔不绝:“你就是萧吧,你们的爱情可真浪漫,我们学院许多人都听说过你和洛珈呢。”
到最后她离开时陈阗的面孔已经渗满了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珈珈你告诉我,萧是谁?”
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随着我的话语他心中的侥幸却直接被绞了个粉碎:“你三年前因为先天心脏问题做过一次移植手术。”
“萧世安是你那颗心脏的主人,也是我的爱人。”
陈阗只觉得眼前发昏,站不住似的后退两步,嗓音发颤:“你跟我在一起......”
我冷静道:“没错,我只是把你当作他的替身而已。”
“抱歉,我也从来没有爱过你,现在我们两清了。”
13
陈阗离开时脸色难看得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却又失魂落魄狼狈不已。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但在实验成功、论文被邮件发送给各大顶刊的那个晚上,他在实验室门前拦住了我。
三个月没见,他更阴沉了,看向我的目光却脆弱的一碰就碎。
“陈阗?你还没回国?”
他蓦然笑了一声,阴惨至极:“回了,我以为看不见你就不会再想着你,可我舍不得,我太想你了......”
“你都把我的尊严踩在了地上,我却还这么贱的放不下你。”
“洛珈,是你赢了。”
“让我留在你身边吧,哪怕只是那个人的替身,只是那个人心脏的容器,什么都好。”
我愣了愣,退开两步:“你没必要这样。”
他惨笑一下:“可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想到这个方式留在你的身边,求你了,就当可怜我。”
我轻叹一声,冲着他摇了摇头,男人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和你的那三年我已经足够辜负世安了,我不想让他更失望。”
"好聚好散吧。"
我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压抑至今的哭声,似有悲痛,又有绝望。
但如风过耳,属于这个男人的一切很快随风散去,未在我的心上留下丝毫涟漪。
而实验室这边一切进展的无比顺利,曾经构想的一辈子都将隐藏名姓于实验室的构想并未成真。
萧世安离开前手上的实验本就突破了最大的难关,如今在我的手上更是发展飞快,甚至衍生出了更多值得研究的小方向。
我们的论文也很快得到了回信,再一次被顶刊录用。
学界为这项基因治疗技术冠上了萧世安的名字,代替他站在斯德哥尔摩接受瑞典国王颁发的诺贝尔奖时我知道我做到了,他从此再也不会被人遗忘。
这一项成果已经足够我拿到博士学位,弗朗教授在这几日已经几次三番来找我,偏偏每次又欲言又止。
我无奈笑道:“行了老师,我不会离开实验室的,等到学校经费批下来您快给我分一个大一些的实验室吧,我的新项目快要开始了。”
一个并非继承自他人,而是完完整整由我主持的项目。
弗朗教授瞬间眉开眼笑,乐呵呵的离开了。
很快我在M大入职博士后,出站后顺利留校拿了副教授职称,彻底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实验室。
时隔五年再见到陈阗是在学院会客室里,他西装革履,又是我印象中那个高高在上的陈总了。
弗朗教授热情欢迎着:“感谢陈总为洛教授实验室注入的资金,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一定会给您带来不错的回报。”
陈阗礼貌寒暄,视线却一刻没有离开过我。
14
实验进行到最后一步也是耗费最大的一步,陈阗的投资的确非常重要。
我们的握手一触即分,男人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捻了捻。
周围的人都有眼色,室内很快就剩下我们两人。
他定定的看了我许久:“你瘦了,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我耸耸肩:“是吗?我觉得刚好,陈总咱们来聊聊项目吧。”
他却毫不接茬:“王欣你还记得吗?她后来嫁了个律师,一年不到那个律师就出轨了好几个,成天在和那些小三小四斗,以前的朋友都说她已经疯了,谁都不想再联系她。”
我蹙眉:“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对她的境况不关心。”
陈阗扯了扯嘴角:“我只是以为你听到她过得不好会开心一些,毕竟她——”
“她的确插足我们,但源头并不在她身上不是吗?”
眉目深邃的男人眼眶渐渐红了:“听她过得不好不会让你开心,那如果告诉你我也过得不好会不会让你高兴些,这五年我从没睡过一个好觉,我——”
我点了点腕表,终于不耐打断:“你们过得怎么样都跟我无关,我三点还有一个会,如果陈总不想聊项目,排队等着投资我实验室的公司还很多。”
他终于闭了嘴,我们顺利交流了项目,他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唯一的缺点是这个男人欲哭未哭的眼让人心烦。
但没关系,以后我也不打算和他见面了。
快四十岁这年我凭着自己的成果拿了数个国际大奖,也顺利成为M大的终身教授与数个大学的客座教授。
年少时我曾难掩自卑:“你总说我的名字好听,可你知不知道,洛珈的意思是地狱,连我的父母都不喜欢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高大英俊的青年小心的为我暖着耳朵:“可你很好,总有一天你会赋予你的名字其他含义,比如——”他状似思考着,玩笑话下却是无比的认真:“生物界的重大成果‘洛珈学说’怎么样?”
再次站在萧世安的墓前时“洛珈学说”已经被编入了生物学教材,我的眼角也已经有了细纹,最开始回到M大只是不希望他的成果无法面世,想要他的名字不被人遗忘。
而事到如今我才恍然,这条路我是在为萧世安而走,也是在为我自己。
为人类探索生命,本就是我18岁那年选择学生物时所发出的宏愿。
我是爱他的,也始终感谢他,我找到了人生的新意义。
邮件里收到手下研究生的论文初稿,我蹲在墓前吐槽:“以前不懂你看我论文的时候为什么这么生气,你看看这家伙犯得低级错误是不是和我当初一模一样?”
“幸好我脾气比你好一点点,不然他们一个个都要被我骂哭了。”
“好了,我得回去给这群崽子改论文了,下次再来看你。”
“晚安,萧世安。”